《滴泪痣》第32章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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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多钟的样子,一脸惺忪的耳科医生来了,扣子被带进听力诊断室,我则被留在了门外。我一支支地抽着烟,每一支烟都只抽两口就扔在地板上,再用脚狠狠踩灭,全然不顾自己置身在禁烟区。后来,我在长条椅上坐下,两只眼睛死死盯住诊断室的门,希望它打开得越早越好,与此同时,又希望是越晚越好。
手心里的汗迅疾生成,听觉却反而出奇地发达起来,几乎连烟头扔到地上去的声音都能清晰听见。
反复在长条椅上坐下又起来、起来又坐下之后,我跑到走廊尽头的盥洗间里去,扭开水龙头,将头发和脸淋得尽湿,这才从盥洗间里出来。一出盥洗间,迎面飞过来一只足球,从我肩膀处飞掠过去,正中身后的墙壁。定睛看时,一个穿和服的小男孩正蹦跳着朝这边跑过来。我需要一件什么东西来让我镇定,便捡起足球,用脚朝他踢过去,还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的笑一定比哭还难看。
那个手拿一纸〃听力诊断证明书〃想一头往墙上撞去的人是谁?
是我。
大概四十分钟之后,听力诊断室的门突然打开,我的身体竟至一阵哆嗦。耳科医生先出来了,扣子在后。我迎上前去,医生却将我拉到一边,又做手势让扣子在长条椅上坐下。我跟着医生往前走了两步之后,心惊胆战地接过了〃听力诊断证明书〃。
日语写就的诊断书写着大概如下文字:病人曾注射之青霉素针剂因沉淀物过多,损伤第八对神经,导致突发耳聋。
我知道,所谓第八对神经,也就是听力神经。
我手里的一张白纸在向我宣告:我的胆战心惊将永无休止。
深夜的医院,被惨白灯光照亮的走廊,两个穿着漏洞百出的牛仔裤的人;我反复握紧后又松开的手,手里被汗水浸湿的七星烟,还有扣子的亚麻布背包;踢足球的孩子,散落了一地的烟头,还有她眼角的滴泪痣。我知道,哪怕我死去,眼前情形也会消散在无形之中跟着我,钻进我化为了粉末的肉身。
终有一天,我将厌恨自己忘记不了这一切。
〃这一天,迟早都要来的。〃在医院门口,扣子竟然笑起来,〃靠,这句话我是不是说过?好像就在前几天。呵,你说我这一辈子,到底会说多少句"这一天迟早都是要来的"?〃
我说不出话来,我即便说得出来,扣子也终究是听不见了。
我只在想一件事:点把火去把横滨的那间私人诊所去烧掉。
就是在扣子昏睡中高烧不退的时候,他们给扣子注射了沉淀物过多的青霉素。
从第一时间开始,我就知道,我们将得不到那间诊所的任何赔偿。原因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任何赔偿都需要受害者的身份证明,而扣子是一个〃黑人〃。
〃算了算了,你不说就算了,我来说吧。〃她一挥手说,〃反正也听不见,你就算是说话,也像和我隔了十里八里的。〃说罢,挽上我的胳膊往前走,举步之间,竟是如此轻快。
我被烟呛住了,一阵激烈的咳嗽。
〃少抽点烟。〃她伸出手来理理我的头发,〃记住了?〃
我刚要说声〃好〃,可是,终于还是欲言又止了。
〃说话呀。哦不,你就点头吧。〃扣子说。
我点了点头。
〃还有,每天都要早点睡觉。〃她的声音已经变大了,我知道,她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声音失去了感觉,〃总觉得睡得早的人才是好好过日子的人。奇怪吧,可我就是这样想的。〃
我再点点头。
〃还是找间大学读吧。你来了一趟日本,总得要找点东西证明自己来过吧,最好的东西就是大学的毕业证书。别写小说,写剧本也别写小说,写剧本听上去像是在做一件什么工作,写小说就不是了,反正我不喜欢。能答应?〃
〃能。〃我说着再点点头。
〃哈。〃她把手从我臂弯里抽出来,伸了个懒腰,〃其实我对你够放心的了,是个真正的男人,真希望下辈子还和你在一起。〃
〃那我们就还在一起好了。〃我说。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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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们下辈子仍然还在一起。〃突然,想起来她的耳朵,就往前走出去两步,在她对面站住,用口形告诉她,〃我说,我们下辈子还在一起。〃
她发疯地朝我怀里钻进来,抱住我,我也发疯地抱着她,只是怎么抱都不够,两个人的身体都在颤抖着。已经停歇的雨丝又开始下了,透过头顶上法国梧桐树冠里的缝隙,慢慢将我们的头发浸湿。偶尔一辆汽车疾驶过去,我就涌起了如此之感:什么都在飞奔,只有我和扣子留下了。我们被遗弃,什么也不想地看着周遭的一切:这一切中,有我们爱过的那一切,还有永远都爱不够的那一部分。
过了一会儿,扣子从我怀里挣脱出来,把我拉到一盏路灯之下,仔细地看我,伸出手来抚过我的眼睛、鼻子和嘴巴:〃想把你记得再清楚点。有好几次,想起你来了,又想不起你的样子。呵,今天要好好摸摸你。〃
第十四章上坟(3)
我的心里有一团浓云,正在越聚越拢。
〃呵,摸完了,都记下了。〃扣子满意地抽回手去,调皮地一笑,问我,〃像我刚才说的……想起我来了又记不起我的样子……那样的时候有过吗?〃
过去是有过的,但今时早已不同于往日,现在,只要我想起她,我就会先想起她的那颗滴泪痣,慢慢地,她的脸就在我想像里清晰得不能再清晰了。就用口形告诉她:〃没有。〃
〃没有吗?〃她惊奇地〃啊〃了一声,眉毛也往上挑了一下,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记得住也再摸摸吧,万一想不起来的时候,就顶用了。〃
如此时刻,扣子看上去竟然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耳朵,只抓过我的手去摸她的脸,我又如何不满心疑惑?这么说不算夸张:只要有人告诉我,离我半步之内的扣子此刻到底在想什么,我一定会长跪在地,对他叩首,把他当成自己的万岁万岁万万岁,
可是,没有。我只有依她所言,去摸她的脸。足有一分钟。
〃一点一滴都记下了?〃见我心神不宁地放下手,扣子问,〃真的是一点一滴?〃
〃是,一点一滴。〃我一字一句告诉她。此时大街上突然传来一阵轰鸣声,定睛看时,一辆巨大的吊车正从一处建筑工地上开出来,过了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之后,朝我和扣子站着的这条街上开来了。
〃哦,对了,你的那件蓝T恤,不要和别的衣服混在一起洗……容易掉色。〃
〃什么?〃我的心里一阵抽搐:有事就要发生了。就在我几乎吼叫着问她的时候,她突然伸出手狠狠将我往后一推,然后拔脚便转过身去往前跑。我终于看清楚了:她是在朝着那辆巨大的吊车跑过去!
她想错了。我的心里早有疑虑,也早有准备。尽管她几乎是飞奔着在往前跑,但是,我比她更快,而且坚信上帝一定会如我所愿,不让我一个人留下。
我如愿了,我抓住了她的衣角。
从第八天晚上开始,扣子就再不开口说话了,此前她也并不曾和我说起什么。当我忘记,或者忘形,想出一句什么话来对她脱口而出,她就把伸手可及的东西抓在手里朝我砸过来:〃别和我说话,我是个哑巴!〃
她不说她是个聋子,她反而说她是个哑巴。
我知道原因何在,实在太简单:她在糟蹋自己,她要让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变成聋子和哑巴。
她当然不知道,我也绝不会就此罢休,我不会让她变成聋子和哑巴。
此前七天,我先给公寓换上了可以从门外反锁的门,不给扣子钥匙,然后,辞了送外卖的工作,径直就往横滨而去。可是没有用了,当我站到那间私人诊所前,诊所里空无一人,门口只贴着一张白纸,白纸上写着诊所已经被勒令停业,所有因注射沉淀物过多的青霉素而导致病变的病人,务必携带身份证明尽快与东京地方检察院卫生调查课联系。
扣子的身份证明又在哪里呢?
即使一把火将眼前空无一物的房子烧掉,也烧不来扣子的身份证明。
接着我就往各家医院里去,几乎问遍了所有医院的耳科医生,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最佳救治时间已经错过,虽然交纳巨额费用之后仍有救治的希望,但是,效果恐怕也不会太好,突发耳聋比其他慢性耳聋治疗起来要困难得多。
终了,我只能满怀着绝望回秋叶原去。
第八天晚上,我刚走到公寓楼下,发现整座公寓都停电了,就加快步子爬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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