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伏狐记》第35章


「是啊,当年你狐父……」 
狐狸在旁边等了半响,本正恭候着大驾光临,不料太守头颅一转,竟是与儿子话起当年来。狐狸气急,一时受不得这阵冷落,不禁啾声嚷道:「朱砂痣,小爷都特地来了,怎么还不看我?」 
「对了、对了,便是这股脾气。」太守回首,脸上一阵欣喜,扶着儿子肩膀,不觉喃喃道。「还真像。玉衡,你到底也是长大了。瞧这幻术变得多好。」 
「爹,那不是我……」 
「朱砂痣!是小爷啊!」狐狸听了太守一番胡言,终于晓得他是不信自己来了,一时再也坐不住,立马便跃到太守怀中。 
太守受了那一阵扑面骚劲,再摸着怀内一团软肉,刹时神色动摇,一时竟站不住了,顺着那股冲力便连人带狐倒在地上。他也不管身上吃痛,急着起来摸了狐狸的耳朵、身躯、尾巴,定睛看着那对乌溜溜的双眼好一会儿,竟是再也忍不住眼眶里的热泪,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便把狐狸拥入怀内了:「照六!照六!可真是回来了?」 
他这些年来博览群书,得知天劫凶险,可却未曾找着一言半语避劫之法。屈指一算,五百年之期很容易便溜过了。便是不情愿,也早就心如死灰。纵然夜里再多妄念急转,大太阳一出来,一切也就明了。狐狸若是避过了劫难,怎么还不回来?既然不回来,也就是…… 
太守胸口一痛。如今见了狐狸,竟似是把多年来积压的郁结一并释出,当时不敢想不忍问的事,走马灯似的在脑内略过。一时间竟是悲大于喜,坐在地上牢牢把狐狸抱住,渐渐便有点泣不成声。 
「嗯,哭什么哭的。不就是回来了吗?」狐狸闷声哼着,尖嘴巴往太守肩上一叠,却随着他的哭声震动毛发颤抖起来。 
太守受这触动,猝然又似是想起什么般,连忙拉开距离,上下扫视过狐狸一遍,又翻着它的爪子问道:「你可是渡劫了吗?可有什么地方伤着了?」 
狐狸看了眼呆立在旁的老五,说起来还真是心里有气,郁闷地便朝太守说道:「劫什么劫的,都怪师兄害我!」 
「害你?」 
「咱们狐狸修行,靠的是采补,广集元阳,单取一人之气,根本不足炼丹。可小爷自栽在你手上以后,哪、哪里还有别人?自然谈不上什么修行了……」狐狸说着气闷,顿了一顿,两个爪子撑在太守胸前便道。「而且小爷还下了崽,功力什么的早就散了。只怕再过些年,便连精怪也算不上了,还谈什么天劫的!」 
「那么,当初你执意要走,都是……」 
「是师兄骗的!」狐狸说得轻快,回想前尘,却是心里害怕。那时它忍痛别了太守,乖乖在洞里待了几年,屈指一算,雷霆早就该劈下来了,可劫难却迟迟未至。它心里怀疑,跑去向师兄对质,才知道天劫什么是假的,王二就是要它骗回来关在洞中,吸收日月精华重塑修行。 
「那骗子……」狐狸安心伏在太守臂内,有些话在脑内回荡,它却没有说出来。当日经它质问,师兄虽然承认天劫是假的,可王二也说—— 
『照六,你仔细想想,师兄的话可是全是骗你的?你和玉石本来各享天命,皆能修成正道。如今结了尘缘,倒毁了修行,本是齐天的寿数,享永年的福份,顷刻便打回六道当中!这不是相毁,还是什么?你的崽之前多遇劫难,正是因为你们自毁修行,逆天而行之故。你若是为玉石好,便该听师兄的话,不见才是正道!』 
「总之小爷再也不走了!小爷多辛苦才找着这里。偷偷在师兄的池子瞧了一眼,谁知道路这么难走!教我转来转去,快要不晓得天南地北了!」狐狸咬牙,爪子牢牢抓住太守衣衫。管他什么玉石的修行,既然你上辈子也是教小爷打碎了的,那么这功德再推到下辈子才修也成。 
它心里立定主意,自然是要赖着太守不走了。太守倒是心甘命抵,贴着它的毛发轻轻亲着,一边便呢喃道:「是吗?照六还是不会认路啊?」 
「嗯。」 
太守摸着它皮毛,接而又自把自为的道:「不过没关系,反正照六也不会走了。」 
「嗯。」 
狐狸低伏在他身上,一双耳朵后垂紧紧贴着脑门。这般生离,已是不会再有的。以后太守晓得老五是如何无礼对待狐狸,再要怎样教训,也是后话。至于太守复得狐狸后是如何双双周游四方,乡里人又怎么传颂他心愿得成,被狐大仙渡入仙乡之事,此时亦不入二老法眼。只见他一人一狐,交缠不休,毁了清修,添了佳话。这一家子以后的日子,可长着呢。这下子可是说不清,理不断,绵绵碎碎,欲罢不能。 
还是等着吧。反正日子还长着呢。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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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毛丛入手 
照六还在家中时,每到盛暑时候,太守脸上少不免会被阴霾覆盖。 
先不说天时暑热,容易让人心浮气躁,单是看着狐狸顶着一身毛团走来走去,便有够让人可怜。 
狐狸是从太极洞来的,该处是仙家清修之地,自然不如人世要受四季更替之苦。可怜它宿缘未了,那份悠闲优越还享受不了多久,转瞬便叫太守一把扯住,被困在茫茫红尘之中了。 
偏生狐狸又是个极其倔强的,明明被一身毛裘压得寝食难安,它却不去变个人的形状来图个凉快,反而暗里趴在屋内的石砖地上,偷觅得一时半刻清凉。 
太守看在眼内,明了在心。蹑手蹑脚走到狐狸身边,一手把它抄起,正想说些体己话儿。岂料狐狸嘴巴一转,扭头却气冲冲地嚷道:「你遍体火团似的,抱我什么的抱!」 
说罢那根毛尾巴一摆,狠狠便打落太守手上。 
「啊!」 
太守不防它如此,心里一惊,手便松了。 
狐狸跑得也快,顺着风势便走到屋前榕树荫下乘凉。可怜太守被评为清冷之人半辈子,如今倒是一个站在屋内,半边脸被屋檐投下的阴影盖住,半边脸反而是自己发黑的。 
如是又过一天。 
隔天太守到了公堂,卢元一瞧见他面色,心里暗道不好,正想转身要跳。可腿总不及嘴快,他前腿才跨出去,太守便在后面叫了:「卢元。」 
「啊……大人。」 
卢元转脸,自然又是一张福气皮相。 
太守倒好,见了他一张笑脸却不为所动,顶着一脸愁容,便自顾自的走到案台旁坐下,连叹三声后便托腮朝卢元道:「卢元,你可知道有何消暑良方?」 
「大人难道是觉着热了?」 
卢元暗掏出帕子来擦擦汗,瞧着太守一张脸阴阴森森的,倒觉得自己这边还比较热一点。 
「照六似乎很热。」 
「哦哦。」原来说的又是他们家的狐狸。卢元双眼半合,那条毛尾巴便如在目前,火烧心似的搧来阵阵热风,吓得他连忙后退一步,睁眼又对上太守的冷眼了。 
「若是来年在家里弄个冰窖,每天搁一块放在照六旁边……」 
「大人!」 
卢元心里一跳,说是请个佣人来打打扇也就罢了,这藏冰消暑的玩儿,可是大户人家才能花销得起的事。他们家大人两袖清风,怎么担得起这种消磨? 
想起荷包虚空,卢元心里便又是急又是怕,正想着要如何劝止。太守双唇喃喃,倒又蹦出一个妙想来:「闻说极北之地,终年雪花纷飞,照六到了那边,不就不会受暑热之苦?」 
「万万不可啊!大人!」 
他们萧府世世代代扎根宣城,如今说要举家迁徒,还怎么了得?是以卢元一听,情急之下连忙便伸手扯住太守袖子,还真怕他说完就飞跑了似的。 
太守看看卢元,倒是一脸狐疑:「怎么不可?」 
「啊……公、公子小姐年纪尚幼,这么走到极北之地,只怕消受不了啊!」卢元双眼一转,胡乱便扯出个理由来。 
所幸太守虽然行事离经叛道,可到底心系家国,说到几个小儿女,自然是难舍难离的。如此又叹出了三数声哀愁,低头要办起公务来了。 
只是卢元既长了个罗汉肚皮,也就生成一副菩萨心肠,见了太守愁眉不展模样,也亦不忍,随即便小声开口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卢元如何把良计细细道来,在此暂且表过不述。 
且看太守这边厢喜洋洋地捧着个碗儿进门,才刚跨过新房门槛,便见着房中一头泡了水的狐狸来。 
原来狐狸抵不住盛暑热浪,乘太守不在,便坐倒在二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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