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的广场》第24章


这情景似曾相识,莫非又是四年一次的轮回?好在月亮倒是又大又圆,光芒柔柔地倾泄下来,不需寻找。
五点半,天还漆黑一团,街上却已有叫卖早点的小摊了,坐下来喝几口豆花,辣辣的、软软的,温暖舒适,立即有倦意袭来,早晨开始了。
信:
整个上午处在这样的矛盾中:一方面,我真的感到心力交悴,应付不了同时扮演几种角色的生活,这些角色,互相交错,又互相诋毁——做为一个男人,本能地要求爱与被爱、要求付出与回报;做为兄长,我又不得不将感情严格地限定在亲情之中,付出一切,甘当幕后的影子,尽量做你心理上的靠山;做为朋友,我要聆听你的快乐和烦恼,忍着心痛听你追溯你们之间点点滴滴的幸福;而在亲友面前,我还必需坚持着,捍卫你的自尊与选择。这些角色综合起来,象一座大山压在心头,对你的爱,只能在现实的夹缝中生存和滋长——另一方面,也许正是因为对你的关爱已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我无法容忍自己在这样的时刻弃你而去,丢你一个人,独对冷淡世界。
可能你会说:
“过去怎么生活,将来就怎么生活,何况,我有未婚夫,不需要你!”
也许你心里早就无数次这样讲过了,可我还是固执地认定:在把你的手,放人他的手之前,我对你负有责任。
甚至与爱情无关,这份责任来自冥冥的深处,是一种本能。
就这样矛盾着,甚至中午回馨园取衣服的时候,明明加快了脚步,却一边还固执地在想:取了衣服就走,永远、永远也不要见她了。
可是一开门,熟悉的一切涌上采,包围着我,象一群热情的旧友,牵着我的手,不放开。
桌上,昨晚留下的便条已被收去,那么,你是读过了,有何感想?一笑置之?或是生气?
一种直觉引导着我,打开冰箱。打开碗橱,一切可当做早点的食物都没有被碰过——一向生活规律的你,早上什么也没有吃,你看过便条,知道我走了。
我拿起电话,没人接,犹豫一会儿,再拨,说你不在。
面对空空的房屋,仿佛目睹你离去时的寂寞和无奈。
终于传来你的声音。
我说对不起。
你沉重地笑,说没事儿,这样也许倒更好——省得你看着我难过。
我说我想过了——
不管什么原因,我不该放你独自负担整个夜晚。
我说:
“我爱你,就应该保护你,无论今后怎样,我陪你、永远陪着你,直道你离开。”
不等你回答,我挂了电话。
我哭了。
第二天下雪,
早上一起出门,望着雪白一片,我们不由得象孩子一样笑起来。
最爱的雪,和最爱的你,都在我的身边。
这个轮回一遍遍地重复着。
我爱你,甚至不想再逃避了。
1 9 9 5年l 2月1 3日
欣从成都完婚归来,也曾同南一起到过天月小区,华却有意回避了。
没风度,是吧?他偏偏是这么个拙于伪装又好伪装的人,这会儿装不下去了,就干脆逃跑,象个标准的懦夫。
然而有很多事情不一样了,他诚心诚意地希望欣会幸福。记得那回,两人在东四一家快餐厅里,围绕欣关于孩子的蠢话展开的讨论,华曾经激动地说:“我不愿成为你今后生活中的阴影!”现在是兑现诺言的时候了。华想也许自己该从欣的生活中彻底消失。
信:
忘记了,你的眼睛,同漫天斑澜星光,谁是夜空中最亮丽的宝石?
直到歌声朝雾般漫起,短暂回忆嘹亮成河面上隽婉坦荡的小号旋律。
再一次游曳于深渊,游曳于殷红的花瓣之间——我梦到了你。
没想到,还是脆弱地梦见了你。独醒斗室,仰望天窗外斑斓夜色,心痛一时不可抑制。
我还能指望自己些什么呢?如此悲伤。
梦里,有你有雪,天地是白的,芦苇吹着口哨。
我惊醒于这样的梦境,醒来后只握着冰冷。
黑暗归于黑暗,光彩的归于寂静,到底有没有能同黑暗一起永恒的东西?
是不是死亡?
就想起当年的那阙词:
“与皓腕,共攀莲子,抚篙唱。”
那是几年前的一梦,无奈吧,却还有幻想。
而今什么也没有了,剩回忆,和这空空的壳。
1996年1月8日
欣打来电话,喊华去“鬼子村”取当做福利发下来的啤酒,华犹豫再三,想去又不想去,最后还是去了。见到欣,往日的亲热和默契全没有了,谁也不知道诙说什么好,结果是慌慌张张地各自都讲了一大堆废话。
欣显得憔悴而疲惫,华想问一问欣你怎么啦,想想,又没问。
一切全都不一样了,这是他的感受,这变化虽在预料之中,却仍显得突兀。
无数次,他意识到自己必须离开,还给欣一个纯净的空间,然而做为兄长,他比以往更希望守护这个即将远行的妹妹,到她真正离开的那个瞬间、到自己的关爱再也无力以现实的手段触及她的那个时刻。
华不禁扪心自问,在与欣的交往中,亲情与爱情,哪一个占据了主导的位置?甚至对欣的无以言喻的宠爱,在灵魂深处也始终是迷惘而不知所归的。
华去给欣挑生日礼物的时候,一边在赛特里漫无目的走,一边也是这样自嘲。
在五层礼品柜台,他一眼就看中了玻璃架上的木制八音盒,素雅而高贵,盒面是两只鸟儿栖息在一个心形花架子上的图案,这心形,恰与他在金伦买的那根鸡心项链相应成趣,那项链是唯一一件欣主动向华提出的礼物要求,她体恤他单薄的钱袋。
走出赛特的大门,夜幕早巳落下,繁华的街市曾是两人旧游之地,一丝惆怅涌上心头,物是人非的心境如夜色般带着彻骨的寒意。
视线越过马路,看见比萨饼店明亮的窗子后面,两人常坐的位子已经被人占据,虽有宽宽的百页挡着,却也能隐隐看出一对恋人亲密的身影。一时间苍凉满目,就那么呆呆地站着,什么也不想,形如雕塑。
华木立良久,直到身上冷得不行,才深吸一口气,颓然离开。
信:
嗨,老妹,生日快乐!
你看我不知说什么好。
我是坐在珠市口这四面透风的冷冰冰的小屋里,在想象着我的可爱的傻乎乎的妹妹呢。
我该说些什么好呢?
你要去日本了,做一个小妻子,象你自己讲的,真快。
你一句“真快”,让我好一阵难过。我发现在这个世界里面,预见结果总比接受结果来得容易些。
早知道你要走的,日期都算得出来,可接受时还是很难。
太难了。
每天起床,都觉得太阳好晃眼,昏沉沉的,不知道隔宿的酒是否还会在身体里烧灼。有几次路过旧游的地方,恍惚间你就在身旁,轻轻巧巧地笑着,是我的妹妹。
好妹妹,这就要离开了吗?真舍不得你走,却又实在没权力这么自私,好在世间的悲欢离合也不过如此,习惯了,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毕竟是健忘的动物啊。
去那边,一定要保重身体,胖胖的才好,有些小病,切莫忽视,你这小笨蛋,总忘记吃药,若教我知道,罚呵痒二十记!
两个人一起过日子,互相多体谅些。他有些专断,你又常耍小脾气,免不了会有磨擦,但多为他想想吧:工作很忙很累,需要的,也许是你更多的温柔和容忍。非原则性的问题,不必太坚持,别动不动就起急。遇到麻烦,也用快乐和积极的口吻去交谈,即便是一种伪装,也会消除许多矛盾的。
真心希望你们能够快乐、幸福地生活一辈子,我最心疼的傻妹妹,你的快乐已被包涵在我的快乐之中,而你的痛苦就是我的最大的痛苦了。
——这一切,你明白,对吗?
你知道我很怕你伤心、怕你哭,能教你没有烦恼、收起泪水,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所以,就算是为了这傻哥哥的缘故吧,请你今后要以乐观的态度生活——你答应过的,我知道你不会忘记——可不能年纪越大越脆弱啊。
记得你笑我每次哄你不哭,总用同一句话:“乖,不哭了,宝贝儿,乖乖的,不哭了,好吗?”却反倒教你哭得更委屈了。挺傻,是吧?可我是用真心在安慰你呀。
以后有什么难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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