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妖》第13章


《花妖》11(4)
厚生却默默地走了,外头仍旧披着那件画室里穿的罩衣。厚生走进地铁站。因为是首发站头,空旷的屋顶回响起了厚生的脚步声。他这人并不高大威猛,可脚步一向孔武有力。
今天他特别有力气,步子走得咚咚响。而且,他把每一步都重重地踩在自己的伤口上,却不觉得疼。今天一天,像中国近百年史那么多灾多难,又万象森罗。
他上车,轻轻松松占了一个座位。
他还把色彩斑斓的蓝底子罩衣穿在外头,看起来怪怪的。可是,并没有多少人觉得他怪。
更多的人是见怪不怪。
列车飞驰,隔着窗子厚生望着车外的暗黑一片。灯光投射到活动着的墙,刷刷刷,好像小时候看过的拉洋片。厚生看见了许多图像,有人脸,有动物,更有奇形怪状的本相,光怪陆离的本身。今天一天实在太丰富,太传奇,都一齐幻化成这些奇形怪状了。突然,厚生发现他的两边各坐上了一对情侣。情侣正两两谈得起劲,还不断挤着厚生。其中的一对,女的半躺在男的怀里,斜着占据了一大片领土;另外一对,也盘踞着额外的区域。两人当中还放着一包瓜子和硬果,正在嗑着吃着。他们随口吐着瓜子壳,瓜子壳撒到进口车厢那干净的进口地板上。
旁边的人群见怪不怪,一片漠然,正像刚刚那场混战中旁观的人群一样。
到下一站,列车慢下来,好似病人在渐渐断气。一对老夫妇上车,颤颤巍巍地,抖抖索索地,就站在厚生和两对年轻人面前。
两对年轻人视而不见,照旧自己随意谈心和随地吐壳。
厚生一开始也没想让座,心比身更疲劳。再说,一个座位也不够两个坐。
想了一想,厚生突然有了个邪恶的主意。
他故意把罩衣翻开,将西服弄脏的一面露出来,龇牙咧嘴的。一见着这现状,两边的女孩子尖叫着,四散躲避。厚生这才站起来让座——正好是两个座位!
一双老人坐下了,一连声说谢谢谢谢谢谢,但轻微得听不见。
厚生得意了。两对情侣骂骂咧咧的,声音一半传到厚生耳朵里,一半给地铁活生生吞掉了。
旁边的人群还是见怪不怪,一片漠然,正像刚刚那场混战中旁观的人群一样。
厚生下了地铁,斑斓的身影慢慢远去……再生香
对于傅萝苜的婚变,旁人也是见怪不怪,一片漠然,正像刚刚那场混战中旁观的人群一样。
短暂的甜蜜已成往事,像卸了装、下了台的模特儿一样,斑斓的身影正在慢慢远去……
傅萝苜逐渐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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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是做了一场梦。
过了三五天,傅萝苜只当没有事似的,梳洗打扮停当,还是照常到学院上班。
可是,如今的堂堂学府,早已经是充满了各种各样潜规则的地方。傅萝苜的位子上早就有别人坐了。反正,靠着一副或臭或香的皮囊吃饭的,现在是人满为患。
特别是女性皮囊。
于是,傅萝苜一筹莫展了。
也就是在这个当儿,她正好碰到了老教授……
《花妖》12(1)
以傅萝苜为模特儿的油画,教授以前看过一些,有点印象。偏巧,教授就是没有用她做过模特儿。今天,他看着已经是少妇的傅萝苜,突然在心胸里腾起了一种创作冲动。
一位美国女诗人唱过:

女人,生孩子;
这次
我要生我自己。
生过孩子,就等于自己也重生过一次,大地重光,更有光彩。
所以,只有生过孩子的女人,女人特有的丰韵才会全部显露出来;也才会饱满剔透,像成熟的葡萄那么样,滴得出甜甜的汁水。女人就像月亮,少女时代是一弯蛾眉,姑娘时代是一钩弯月,到了少妇时代,才是一团满月。满月给人饱满、圆润、丰富和光彩照人的意象,这是任何其他月相所不具备的。只有满月,才能以她的光辉照耀大地,照耀他人,大方得让其他人可以投射自己的影子。
傅萝苜更是两全其美: 她既怀过孕,坐过月子,所以,少妇由此而获得的丰韵、丰腴、丰富和丰润,她一概都具备;她又没有孩子,所以,带孩子的辛苦操劳,以及由这种操劳辛苦所注定要带来的疲惫、疲劳、疲塌和疲软,以及那种种已经使用得太久了的感觉,她一概都没有。
这,就是那天老乔教授所见到的傅萝苜。
傅萝苜站在学院的小路旁,刚刚同教授讲了几句话,他就了解了个大概了。
乔恒棠教授在思考着。
沉吟了一会儿,教授终于提出了一个建议,到学院的咖啡馆去坐坐。傅萝苜大方地同意了。湘妹子出落得亭亭玉立,这时便有充分表现。傅萝苜不但上前搀扶着教授,而且,还落落大方地同迎面走来的人打招呼。进得咖啡馆来,虽然傅萝苜从来也没有来过,倒好像是熟客一样,张罗座位,挪动椅子,让教授先坐下。又拿起饮品单,递给教授。
教授问道:“你要喝什么?”
“随便。教授,你先点吧!”
“这menu(菜单)上可没有‘随便’这一项,我要一杯卡普奇诺咖啡,你呢?”
“就要一杯饮料——橙汁吧。”
饮料上来后,教授问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告诉我,没有关系的。”
教授呷了一口咖啡。
“教授,你看,我还能够当模特儿吗?”
傅萝苜用粉白的、壮实的手儿抚摩着饮料杯子。
那杯子的小腹部是一弯非常好看的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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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可以?”
教授看了看饮料杯子,看那小腹部非常好看的曲线,又把目光移到傅萝苜身上。
大画家看人,艺术而不热情,专注而不亵渎。
周围坐下几个像学生的人,开始向教授他们这边张望,一边窃窃私语。
“可是,学院里不要我了呀。他们说,已经有很多人了!”
傅萝苜看了那些年轻人一眼。傅萝苜有个习惯,同人讲话时,喜欢时不时向旁边瞟一眼,不动声色地就那么微微一瞥。
“这……这就要看谁去说了。”
教授自己也觉得奇怪。他平常可不喜欢讲这种话。
教授也注意到了那群年轻人,向他们点头示意。傅萝苜发现,教授那微微一点头,像一朵云彩慢慢移过一座大山,有种特殊的风度,她没有在别的男人身上看到过。别人点头太硬,脖子是直直地、正面直对地弯一弯。教授点头时先把头偏一偏,同时脖子轻轻地那么低一低,好像矫健的蜻蜓在水面上微微点一点,又像苍天的大树在微风中轻轻摇一摇。总之,很气派,极潇洒,特好看,还耐看,在西方电影里才看得到这种风度。教授向年轻人客气地点头,年轻人倒弄得不好意思了,赶忙把集体性的疑问眼光移开去。
“不好意思,教授,您是说您去说吗?”傅萝苜把散乱的心思赶紧收回,发问道。
“我可以去试试看。模特儿有的未必签长期合同,这里头还有空当,可以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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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妖》12(2)
教授再次自己也觉得对自己奇怪。于是,就连连呷了两口咖啡:“你看,你虽然……唔……小产过,但是,身材还是保持得很好嘛!”
傅萝苜注意到教授没有说“人流”,大家都这么说,可他却说陌生的词儿“小产”。
她于是回答道:“谢谢教授夸奖!还不算难看吧。”
教授用长着老年斑的手抚摩着咖啡杯子,眼睛看那饮料杯子非常好看的曲线:“过两天我会给你回音。怎么跟你联络呢?”
“我有手机,号码是——”
教授从西装里面左边口袋掏出一个笔记本,烫着金边,小巧得好玩,又拿出一支外形设计得玲珑剔透的圆珠笔,把电话号码记下了……接下来,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
分别时,教授照例还是那么翩然一点头。一时,叫傅萝苜不知所措。
她自觉自己还拿不出与之匹配的风度来。
不过,不久傅萝苜就又上班了,地点是教授的专用画室,学校一直给留着的。她的唯一任务就是给教授做模特儿——原来,教授又开始画画了。到底教授是怎么安排的,傅萝苜没有问;教授更没有详细说。
教授以前并没有给模特儿傅萝苜画过像。教授同傅萝苜碰到虽是偶然,他对她这场谈话倒是顶真的。过后,教授就特别去找了那位面目不清的朋友,谈了谈傅萝苜的事儿。这位朋友倒也很放在心上,马上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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