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乳房交给谁》第18章


你跟王大亮他们就乐意喝,跟我爸就不乐意喝是吧?江娜娜反击道。
我喝不喝酒跟是不是王大亮没关系。李一波反驳。
那跟谁有关系啊?江娜娜穷追不舍地问。
你是什么狗屁逻辑啊!李一波有些暴躁。
那你是什么狗屁脾气啊。江娜娜也不放过。
然后两人相继摔门而出,正撞上憷在门口的母亲。屋外已开始飘雪,静悄悄的,雪花*地旋转着,极不情愿地落在地上。江娜娜站在院墙外,鼻子酸涩。突然手机响了一声,一则信息,许光荣的,只是两句极其普通的节日祝福,“新春愉快,合家欢乐”。突然之间,江娜娜的眼睛就湿了,她觉得“欢乐”一词是多么的遥远和陌生,好像这久违的雪花一样,你满心期待地伸出手去,它却在你的手心化为虚无。
吃晚饭时,李一波就先走了。他说,王大亮有急事要车,得给人家还回去。但江娜娜没有相信,她觉得李一波的离开应该跟那个电话或短信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李一波上车时,江娜娜没有说太多话,只是在父母眼前象征性地送出门外。车启动,她便返身回屋。她能想象得出车灯扫过渐白的路面,然后一头栽进黑暗中。她向着家的方向走来,他则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像一个坐标轴上的两个点,朝着正负两个方向背道而驰。
雪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便止了。眼前银装素裹,天空干净澄明,只是寒冷包围了一切。江娜娜和母亲蜷在屋子里,看似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母亲从橱里取出衣服,一件件地熨烫,叠整,熨斗呼哧呼哧地冒着热气,把两人的对话都熨得轻柔。江娜娜觉得这一切好熟悉,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她也喜欢做这样的事情,享受把每一件衣服重新熨烫的快乐。哦。她小声地惊叫,那次,对的,哦。那次,从那次之后,她再也没有做过这些。也是从那次开始,从穿上把胸脯衬托得鲜翠欲滴的衣服开始,从发现胸脯里的小地雷开始,她的快乐就飘渺得无影无踪了。
母亲突然问道,你跟一波怎么了?
哦。江娜娜愣了一下,然后含含糊糊地回答,没怎么。
的确,她也说不上究竟是怎么了,像四季转变,寒冷忽来,好比原本生长在田里两株相邻的大白菜,一同沐浴阳光,吮吸甘露,现在却被收割在不同的腌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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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吵架了?母亲继续问着。
没有。江娜娜不假思索地回答。对于吵架似乎都变成一种久违的陌生,仿佛两个筋疲力尽的人,已无力争吵。
总得为个事啊。母亲轻轻叹口气。这个种了一辈子庄稼的瘦小老人,总是能精准地发现事情的端倪,像察看土地是否缺肥,庄稼有否生虫一样。
你们这样多久了?母亲抬起头看江娜娜,目光犹如穿过雪地,带着寒意,落在女儿身上的时候,却又百般温暖。
江娜娜低着头,这样有多久了?仿佛很长时间了。她自语道。在婚姻里,出现的一切问题都是以两个人为单位的,他们这样究竟有多久了?她不想去计算这种日子。
她把目光投向窗外,白雪覆盖了一切,金子美玲有一首诗:上层的雪/很冷吧/冰冷的月亮照着它。/下层的雪/很重吧/上百的人压着它。/中间的雪/很孤单吧/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此刻她竟感到寒意袭在心间,自己就是困在中间的那层雪,看不见天看不见地,看不见过往,也看不见来日。
沉默片刻,母亲突然问道,你和一波什么时候要小孩?
哦,江娜娜有些吃惊,她想起结婚时李一波说过先玩几年。
早晚都要生,早点要一个吧,你们现在这样也许跟这也有关系。母亲淡淡地说着,又像是庄稼人诊视植物良莠一样。有了小孩,就不一样了,两人都有了牵连,都有共同的奔头,关系自然就会好了。
现在这样,还能要吗?江娜娜撇着嘴。没小孩有没小孩的好,即使吵得离了婚,也不至于拖个小孩改嫁。江娜娜跟母亲开起玩笑。
不许胡说。母亲严肃起来,并用眼睛瞪着她。认真点,赶紧要个小孩吧。
又一片寂静,两人都不在说话,只有熨斗呼呼地吐着热气。活计快结束了,母亲把最后一件衣服铺开,这是件红色小袄,缎子面料,绣着鸳鸯。它是母亲的嫁衣,一直被完好地保存着,结婚之后再没穿过,用父亲的话说,舍不得穿。嫁衣,结婚之后,似乎只是留着珍藏的,而不是穿的,这是女人凭吊一生的宝贝。她看着母亲,秋霜染发,身子佝偻,那个年轻的母亲呢?她曾真真切切地看到母亲年轻漂亮的模样,竟然在这些年中不经意地流逝了。嫁衣还是那么地鲜艳,没有像母亲一样老去。青春是如此的苦短,仿佛也只是穿了脱了嫁衣那么长的时间。
她望着窗外,长长舒了口气。太阳不知何时冒了出来,眼前竟是万丈光芒。或许过不了多久,雪就会融化,麦田里又将是绿油油的一片。冬天尽管寒冷,春天必定将它更替。她走出屋外,心情也忽地明朗起来。
在家呆了数日,临近上班,才赶回城里。自那天跟母亲闲聊后,心里敞亮很多,觉得一切阴霾都会过去,如同这寒冷一样。她在村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触探着,仿佛要把童年留下的欢乐一并带走。雪逐渐融化,地上只剩下斑斑驳驳的白,早晨推开门,眼前油亮一片,如同春天来了,疑似露水汤汤。在这几天里,江娜娜她给李一波打了一次电话,电话那头很吵,有酒杯碰撞的声音,江娜娜问是不是在喝酒?李一波嗯了一声。再问是不是和王大亮一起的?对方依然嗯嗯应着。于是在一片嘈杂声中挂了电话。放下电话,江娜娜心情又有些颓丧,但也仅仅几分钟时间,便又振作了,这种振作是来源于另一个地方。
回城的当天晚上,江娜娜便从药店买来测孕纸。这么长时间以来,似乎一直在抑郁忧伤,竟然忽略了月经两个月未来,她按照说明谨慎地操作着,从没有此刻这样紧张和虔诚,像一个占卜的人,期待能获得一个上上签。红色线条逐渐清晰,天,阳性。她吸了吸鼻子,长长吐了口气。迟钝了片刻,才转过身看着镜中的自己:裤子还未提上,测孕纸握在手中,样子滑稽之极。她对着镜中的人笑了起来,声音像滑过瓷砖一样清脆而又刺耳。母亲说,有了孩子就有了共同的奔头,关系自然就会好的。这个孩子的突然降临,她无法说出内心究竟是喜悦还是悲凉?原本她希翼有个孩子,是在她和李一波的期盼和恩爱中降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肩负某种意义,为了改良他们的关系而出现。 
她在沙发上坐了很久,不知不觉竟睡着了,醒来时感到一阵寒冷,太阳已渐渐没落,屋里黑暗弥散。时间就这样迅速逃跑了一般,像一个不负责任的人,扔下一切。她起身在屋内来回走动着,三遍,五遍,十遍……黑暗越来越浓,像小时候母亲熬的药。
她给老家打了个电话,语气极其平淡,她说,妈,我怀孕了。
电话里一片寂静,像在寻找某个恰当的词语。母亲说,好啊,还是早点生一个吧,早点生一个……
母亲没有把话说完,但都已知道被噎回去的内容。母亲又说,要不回来住几天吧,你得多注意身体。
挂了电话,她仍然傻傻地来回走着,黑暗像水一样漫上来,轻轻漾着,一直漫到心口,漫到屋顶,直至填满整个世界。
几天了,江娜娜都没有告诉李一波自己怀孕的事情。她每天按时上班,准时进餐,生活似乎变得规律起来,她给家中换了很多东西,给李一波换了一双更加温暖的拖鞋,希望他对家更依恋一点;换一套新床单,希望他对床更依恋一点;自己换了新的睡衣,希望对她的身体更依恋一点。甚至有两个晚上,兴致沛然地多做了几道菜。她在电话里跟李一波说,晚上回来吃饭吧!
对方没有思考,便回答说,不了,今晚要加班。
我做了几道菜,有你喜欢的剁椒鱼头。江娜娜缓缓地说着,仿佛没在意电话那头的回答。
哦,李一波停顿了片刻,但回答得丝毫没有余地,他说,晚上陪两个客户吃饭,回不了。
挂了电话江娜娜就坐在椅子上,看餐桌上冒着热气的鱼头,鱼瞪着眼睛,半张着嘴,一副欲说还休。
她把脸转向窗外,对面的楼房里灯火柔和,有人影晃动,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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