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光之外》第13章


婶子,您再不要为我花钱了!这套棉衣,够我穿一辈子的。”老贤木果然说到做到,此后,谢绝了“婶子”为他添置的所有新衣新裤。
老贤木除了吃饭出门,偶尔也去村门口和街上走动走动。老贤木见了大人,会冲人笑笑,别人也会冲他笑笑;见了小孩子,则是扬起手来“hello”一声,那时乡下的小孩子不懂“hello”,一律“咯咯”地笑出声来。由于老贤木确有学问,又喜欢小孩子,大人们便常常把自己的孩子牵到老贤木面前,请他指点一二,效果自然是良好的。有时正遇着吃饭的时间,孩子们的家长还会把老贤木拉进屋里一起吃饭。久而久之,请老贤木在家里吃饭成了珠玑公社的时尚和乡俗,而老不朽家也因此又有了更大的“结余”。不过,老贤木是有格调的:去谁家吃饭都可以,但不能遭遇轻视。有一次,一个家长从儿子碗里夹一筷子菜移到老贤木碗里,老贤木当即放下碗筷便走。这事传开去,那家长遭到了村人们的一致愤慨。
老贤木更多的时候是把自己关在家中。老贤木在家中时,谁也不得去敲门。如果门上有响动,老贤木就在屋里大喊大叫:“滚开!滚开!”曾经有人趴着门缝向里瞧,只见到老贤木伏在堂屋的方桌上写写划划,也不知道写划些什么。多数人的猜想是:老贤木一直在做大研究。有一年,老不朽队长升为大队副大队长,问老贤木要不要去大队民办小学教书,老贤木嘿嘿地笑,连连摇头:“我没时间、我没时间。”
但是,老贤木的“大研究”终于遇到了困难。原先,他需要笔墨纸张均由“婶子”从“十三块”中支出,后来因用量逐渐增加,当副大队长的老不朽皱了眉头,指令老婆立即停止供应。其老婆色色地问:“那‘十三块’还有结余呢?”老不朽鼻子一嗤:“他写写划划有啥用?有用就留在清华写写画画了。”其老婆就转过去劝导老贤木:“你的学问够大的,还写画个什么呀!”老贤木一听便明白,从此缄口不言笔墨纸张。不久,常常有人看见老贤木蹲在村前的灶灰堆旁边找木炭,或者有时用土疙瘩或木棍子在枯地上写画……
第三章 迷里迷气3(2)
那“婶子”大约因为亏了老贤木,就去村口路边探望老贤木。问他:“贤木,想那种事吗?”贤木不明其意:“哪种事?”婶子便挑明了说:“就是女人的事……如果你实在想得厉害,婶子就让你弄一回……”老贤木吓得大叫:“婶子!你、你怎么向侄儿耍流氓?”说着,转身便跑。但“婶子”是实心的,便托人给老贤木说媒。不久,果然有一位读完初中回乡的姑娘很是崇拜老贤木,愿意与他结为百年之好,从此照顾他专心致志做“大研究”。而且,那姑娘属于新派人物,不要媒人相伴,直接去会老贤木。老贤木听罢来意,立时哈哈大笑,大声朗曰:“沛公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在霸业!……”一面扬长而去,那姑娘便捂着眼睛更快地逃逸了。
老贤木离开清华的第四年,清华来过一封信,是导师杨教授写来的,报告他虽然尚未摘帽,但已回学校做研究,还问了老贤木的生活身体如何。老贤木每天都要捧着这封信阅看十遍以上。不几天,他卖掉家中的一些家具,去了一趟北京。但是,据说老贤木只是隔着一道铁栅门与杨教授见了一面,杨教授不断地向他反着“招手”,示意他离去,他便泪眼婆娑地掉头走了。老贤木返回时,手上已没有钱,就沿途以教小孩子认字和算算术谋饭,但老贤木在外地没有“品牌”,而外地又不如珠玑公社民风淳朴,不仅常常教了认字和算算术得不到饭吃,有时还遭小孩子们的追赶。老贤木回到珠玑后,一时心灰,连小孩子也不大爱见了。实在无聊,就一个人去野外的阡陌上晃一晃。
田野吹来零乱的风,撩拨他的蓬发和虬须。他就细了眼,向无限的远方凝望,望着望着,便望见了他的运算题……忽然,他转身向家中猛跑,心头揣着一个被触发的灵感,怦怦地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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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珠玑公社有了一台“六至八”发动机,在遥远的田野里发出隆隆的响声,乡民们纷纷前往观瞻。这机器不是活人,却自动地旋转,加上一条皮带,又带动另一台机器旋转;另一台机器前后各接一道橡皮水管,前面的扎入水里,瑟瑟颤动,后面的扬在空中,喷出白哗哗的水柱。村民们见了无不啧啧连声,觉得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等奇物!老贤木闻声去看,并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喜悦,主动向乡民们讲解机器转动的原理,指出其奥秘在于有油料发出能量,而那旋转的大铁盘可以加大惯性力。乡民们听他的词汇新鲜,觉得颇有道理,因而更认为老贤木是与机器、科学属于一类的概念。老贤木也就成为了一个别有新意的符号。
而且,不久的一次,老贤木表现出来的卓越才华硬是让众人服呆了。
那次,那机器熄火歇了一会儿,准备再次启动。负责发动机器的黑皮小伙取出火柴点“媒子”,不料,发现火柴盒空了,问围观的人,居然均没有带着火柴。黑皮小伙无奈,只好眼巴巴地朝着回村里去的方向看。这时,老贤木往人前一站,嘻嘻地笑道:“我可以用水取火。”众人以为听错了,一片惊叫:“什么呀?”老贤木依然“嘻嘻”地笑:“我说用水取火。”一面不再理会众人的惊讶,从黑袄子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银分子( 硬币 ),指指旁边竹竿上挂着的一个灯泡,问:“那个灯泡多少钱买的?”黑皮小伙疑惑地回答:“一角三分。”老贤木数数手中的银分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手上只有一角二分,差一分,我想先买下这个灯泡,今后还你一分钱。”不等那黑皮小伙回答,众人齐说:“行、行、行!”老贤木就摘下那灯泡,在黑皮小伙的工具箱里找到一块钢锯片,先揪着嘴一点一点地将灯泡口上的锡块剥掉,再歪着嘴拆下灯泡上的螺口,又取出灯泡内的灯丝架;接着,将灯泡洗干净,装满水。然后,将它迎着阳光,在它形成的焦点处放一张纸片。不一会儿,那纸片果然就燃着了。老贤木举着燃烧的纸片去给黑皮小伙点“媒子”,众人一时呆了,许久之后猛然鼓掌,一直鼓到白花花的水柱喷泻出来
第三章 迷里迷气3(3)

自此,在珠玑公社,还会有谁怀疑老贤木?还会有谁怀疑“迷气”呢?
诚然,即使是在发生了“用水取火”的奇迹之后,大多数的个人仍不愿意自己做“迷气”,大多数的成人也仍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做“迷气”;但珠玑公社的人们已然比外地的百姓更加理解“迷气”,亦更加尊重“迷气”。事实上,所有的人偶尔都会让自己“迷气”一下,并从中排解一下过去的某种欠缺带来的忧愁,或者哪怕窥测一下希望中可能会有的少许美妙!
有时,乡村的哲学家们禁不住想:原来人类的历史是“迷气”创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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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迷里迷气4(1)
其时,已是二十世纪下半叶。在中国人通用的哲学里,有一个“偶然”和“必然”的单元,确立了“必然”寓于“偶然”的思维方法。但凡小孩子读到中学,便有老师讲道:马克思主义是必然产生的学说,马克思是偶然,如果不是马克思,便是毛克思或刘克思;又,中国人民闹革命是必然的,设若没有毛主席的领导,也会有周主席或邓主席诞生。用这个思维方法面对人间万象,似乎在一定的层面也能让人心安理得。但是,倘若进入“偶然”或个体的研究,便会因为缺乏实证而显出“瞎蒙”的状态。到了二十一世纪,当基因科学有了长足的发展时,人们得以渐渐地看清:人的精神演进其实也会渗入到生理的基因逐代遗传和变异,从而显现个体的差异与特征。从前有个说法,一个婴儿如果在狼窝里长大,他( 她 )便具有狼性。这个说法固然多半合理,但用“狼性”抹煞“人性”基因的存在,往往遮蔽了关于“偶然”的探寻。
“迷气”是否化入基因而遗传尚待科学确证,但“迷气”能够传染却是江汉平原的事实。
“迷气”像一道气在江汉平原的大地上飘荡,时时从人的眉宇、鸡的变异、狗的生育、鸟的痴情中泄露出来,无可预防,无以名状。人就不必说了,且说那鸡、那狗、那鸟:明明是一只下蛋的母鸡,冠子却一天天地鲜红、一天天地竖立,居然爬到母鸡的背上去“打水”;而一只母狗从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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