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与安娜》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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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无论那年月人性如何泯灭,这帮人里的大多数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反对派头头虽尝到胜果,却没有享受到从心理上重捶敌人的快感。媾和男女在这场战斗中明显占了心理优势。沉静片刻,反对派头头挥挥手说,让他们穿上衣服。
这场活生生的智擒荡妇的戏竟被大人们津津乐道了好几年,可见当年的生活有多么无聊。每当他们一说到这出戏的时候,便口沫横飞,眉飞色舞。这也是为什么故事发生的时候我虽是个孩子却也至今印象深刻的原因。小时候一直鄙夷故事里的那个荡妇破鞋,还跟着大家往她头上挂过又臭又烂的球鞋,往她身上扔过石子,仿佛有宣泄不尽的革命情绪。我曾向母亲兴奋地大谈又去扔石子了,母亲顺手抽了藤条来揍我,并厉声呵斥说,再去就打断我的腿。吓得我自此与杨太太保持距离。已是黄昏的母亲现在跟我说,从杨太太出事的那天起,她就心生敬佩与同情。女人,其实只是男人世界里你死我活斗争下的牺牲品,却要背负许多无力承受的东西。
杨太太就这样默默承受了。她每天依旧高傲地去上班,越发与这个半人半兽的群体保持距离。即便在大家找话题斗争她的时候,风度也依然超群。更想不到的是,被捉奸在床后不到几个月,大家就看见杨太太挺着一个骄傲的大肚子在大院里来回走动。常有人猜测,这孩子是不是那晚……?我想,当年的杨太太被腹中生命的喜悦冲昏了头,满脸的幸福叫人妒忌,哪里在意别人看她的眼光和对腹中孩子出处的猜疑?也正是在她孕育生命的时候,她那短命的公子爷适时去世了。我不相信那位老爷像别人说的那样是被她活活气死的,要气死早死了。当年的捉奸就发生在他的家里他的床上,而他却躲在楼下的书房一直不照面。想来是心知肚明的。
杨太太独自一人抚养这个所谓的遗腹子。孩子长大了,活脱脱就是一个秦社长的翻版,想赖账都不行。她依旧住在秦社长的对面。只是当年的秦社长已经被贬为秦编辑了。秦编辑原本没资格住这代表地位的小洋楼的,怎奈人家政治级别低而军事级别高,就凭十几岁闹革命的资历,别人也奈他无何。一个奇怪的景象就这样诞生了:情妇与情夫隔门而望却鲜有言辞,情夫眼见自己的骨血满地乱跑却不能听见他开口叫父。我想,秦编辑对杨太太是矢志不渝的。可偏偏他的原配竟也是个倔主,经历了夫君偷情,被捉,降职,孽种出世,情敌面对面,依然可以不屈不挠地死守家庭;既不公开表示支持,如希拉里,也不暗中倒戈,如王熙凤。虽然窝心,却窝囊地挨了几十年,直至那小孽种都成人了她才撒手西去。
我从此不再相信所有的爱情故事都有美好的结局。原本苦难一生的爱人,经历无数风雨,现在相干人等都如鸟兽散了,应该有个大团圆了吧?否。那半个世纪的恋人直到现在都门对门地住着,互不叨扰。以前老头清醒的时候兴许还无言地传达几个眼神,现在他迷糊了,便仿佛真成了两陌路。
想起翻炒这个故事,是因为前些日子,我去食堂买大馍,正撞见不远处两个欢喜冤家聚头。那是傍晚时分,天际一片绚烂的云霞将整个西天燃烧得火红。老头还是摇晃着走,杨太太迎面过来。我听到她用黄鹂般清脆的京片子招呼着往昔的爱人:〃瞧呀,您的鼻子都流出来了,别感冒喽。让我给您擦擦吧。〃说完,用小手巾悉心擦去老头儿都快流进嘴里的稀鼻涕。
老头傻笑着,也许早已不记得眼前的女人曾和自己相傍缠绵过,既不道谢,也不见当年柔情万种的眼神。正当老头继续迈步的时候,杨太太温柔地拉住他的胳膊,又说:〃您的鞋带儿散了,别绊着自己。等等,我给您系上。〃语毕,俯身蹲下,挽起垂在耳边的一缕发丝随手绾在脑后,以免挡住视线。老头困惑地低头看看腿边的女人,突然间,似曾相识的眼神在他眼里迸射出清晰的光芒。一点心疼,一点内疚,一点期待。只须臾片刻。那女人并不曾看见。
我看见了,看见了当年那一抹风月。
(二)半晌贪欢
老婆回娘家了,要去一个月,刚走。确切地说,是被他连哄带架给劝走的,说得还在情在理:〃好久不看咱妈了,想啊,你替我回去孝敬孝敬。〃说老实话,他是感到厌倦得不行。每天固定的时间起床,看固定的一张蓬头垢面,吃固定的食物,散步走固定的路线,每周固定的时间做爱,完事后固定地抽一支烟。那种ROUTINE的感觉不是在杀人,而是在慢慢地剐,剐得他有血流不出,有泪无名流。闷到极点的时候,真想冲那张精品玻璃茶几一拳砸下去,听尖利的爆裂声,看手掌上的血,剧痛一下。那也是快感,好过每天麻木到懒散,像被温开水慢慢煮死的青蛙。老婆要再不离开一阵子,他就得疯了,没准儿哪天压不住心头的渴望,突然蹦一句:〃我们离婚吧!〃
老婆走了。飞机上天的一刹那,他竟然冒出个恶毒念头……万一飞机不小心掉下来,他顷刻间就是个自由的鳏夫了。念头一出,他就冲自己吐吐沫,骂自己真不是个东西。老婆再不好,也是直系亲属了,即便是离婚也比咒她死强啊!何况老婆实在是说不出有什么不好。
以前通常是下了班就回家上网,等吃现成的。老婆临走前,忙活到大半夜,做了一冰箱的菜,还按先吃后吃的顺序排好、贴上标签,满足地叹口气自我欣赏着,说:〃至少能管十天的,你就只受二十天的罪。〃呸!总共就享三十天的福,还被她克扣去十天。
不理她,自己出门找食去!
楼对面一排小饭馆,随手推开一扇门都有半老徐娘涂脂抹粉难看得像老鸨一样迎上来,堆着媚笑打招呼:〃老板,搞两个小菜?〃他怎么听都像电影里的〃客官,这里的姑娘可标致啦!翠花,上酒!〃
他点了一荤一素一冷盘,一盏汤,一包烟和一瓶啤酒。
这季节正是啤酒抢滩的时候,弹丸小店里居然站了一窝推销不同品牌啤酒的小姐,一色的短裙盖不住裤衩,身披绶带,就他这一瓶啤酒的生意都快打破头了。真是百样米养百样人,一瓶啤酒提成不过毛把,都能如此卖力,可见生活没他过的那么简单。他要的啤酒叫〃零点〃,以前没喝过。不过,在他眼里,有酒就是享受的标志。至于是XO还是二锅头,没什么区别。区别还是有的。零点小姐在推销那瓶毛把利润的啤酒的同时,顺便也推销了一下她那肉奶奶的大腿,就差贴着他的根了。他觉得都有些肌肤之亲的嫌疑了,不买过意不去。这酒要是改叫〃三点〃或是〃十三点〃什么的,大概都会比零点有卖点。
老婆从眼前消失了,没人跟在后面嘀咕……臭袜子丢筐里,衣服挂架子上。不过他还是一如平常地遵守了规矩。边找衣筐边骂自己没出息。好不容易自由了,干嘛不把袜子扔床上享受一下?试着扔了,发现连自己都受不了那股味儿。多年的家庭生活,好像已经使他习惯了整洁。
打开电脑上网,打牌。真畅快,想打到几点就几点,没老婆在耳根催,〃还不睡?〃边打牌边抽烟,使劲抽。想以前,抽烟是见不得光的,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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