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亲密到诱惑》第30章


之后,尖叫的声音顿然间就被抑制在自己的口腔深处了。
灼痛的感觉过去之后,是疗伤期,我伤得很重,所有裸露的肌肤都留下了伤痕,有些伤痕很深,像小小的沟渠,而有的伤痕相对浅一些,然而,对于我来说,在疗伤的时间里,经常会感觉到灼痛感。为此,我希望那些伤痕能够尽量地变成伤疤。当我独自坐在金沙江边的沙砾时,我就会轻轻地揭开那此纱布,怀着对伤痕的好奇感受,同时也心存着结疤的希望。我的手小心地揭开纱布时,我看见了粉红色的肌肤上留下了一些难看的痕迹,当我的手把已经变得干枯的伤疤揭开时,我想起了那些充满伤痕的松树、橄榄树、茶花树、杜鹃树,它们显赫的伤痕告诉我一个真谛:用不着害怕身体上的伤痕,用不着一一地去揭开伤痕,总有一天,它们会彻底地从我的肌肤上消失的。
从那以后,我似乎就慢慢地遗忘掉了这些伤痛的存在。只有在洗澡时,我才再一次面临着审视这些伤痕的时刻。不过,随着岁月的缓慢的节奏,我发现那些伤痕已经在我成长的肉体上慢慢地消失了。就连疤痕也逐渐地淡化,这个魔法告诉我:通过时间,人遗忘了疼痛。
1970年 迷失方向的羔羊们
有限的回忆在这一刻绕着松针叶在旋转出去,它越过障碍,越过门口一堆堆废旧瓶,越过镶嵌在墙壁上的风景,带着我回到一片细雨飞溅的树林之间。1970年在金沙江畔的一片森林深处,我和几个孩子曾经迷失了方向。我们变成了一群幼小的羔羊们,不知道何处寻到回五七干校的路。
出行时,我们虽然遇到了一片乌云,然而,我们并不在意,在那些时刻,我们要么往金沙江畔跑去,那些布满仙人球的小路,那些沙石累累的小跑,曾经激起过我们脚踝中的一阵阵欢快的旋律;我们奔往山坡时,身体朝上仰起,与奔往金沙江的姿态形成了明显的对比,前者可以俯瞰一条河流的深邃或遥远,后者可以眺望山坡伸及的浓密地带之谜。
我们往山坡上走去时,我们会在感受太阳的时刻感受时间的变化,所以,太阳支配着我们的速度,简言之,太阳仿佛是一架金黄色的钟盘,告诫我们时间的上午和下午。而那天上午,太阳迟迟未露面,一片乌云变厚了,并且环绕着天空旋转了一圈之后,突然之间就把天气染得深黑。我们忘记了时间的支配,同时也失去了被时间所奴役的感觉,继续往上山顶上攀援。就这样,我们看见了一片松林,风呼啸着,我们的身体也同时被呼啸着,钻进了松林。
这里是被松枝所搭起的绿色帐篷,我们在这里跑了起来,直到我们感觉到饥饿时,才环顾着四周,细雨突然包围了我们,使这片森林变得阴森起来,我们想起应该回去了,饥饿提醒我们回家的时候到了。我们在松枝之间看到了一条小路,那有可能是牧羊人开劈出来的。站在稍远处只能感觉到那条小路像线条般弯曲着,只有走到近旁,才能确证这是走出来的一条小路。
我们一前一后地仿佛感觉到越走越近,一种十分缥缈的、看不出去的恐惧慢慢来临了。我们之中最小的孩子已经开始哭泣。他们汹涌的泪水挂在面颊上,他们并不害怕,而是饥饿;我们中最大的几个男孩开始带领着我们寻找更现实的路径。就在这一刻,我们听到了一阵山羊的叫声,最大的男孩说眼下我们看起来迷路了,我们应该及时地寻找到牧羊人和他的山羊。
几个幼小的孩子依然在哭泣着,迷路的我们惶恐地跟随在较大的男孩的身后,仿佛失去了方向,我们就会不存在。所以,我们甚至希望拉住他们手或者说拉住一只衣袖也好。果然,我已经拉住了一个男孩的袖子,他把手伸给了我,这个男孩,这个目光坚定的男孩--20年以后,当我与他相遇时,他已经成为了一名特警,而在那一刻,他比我年长3岁,他始终走到前面,仿佛有了他,我们就会尽快地从这片森林地带上走出去。尽管如此,自始至终,我们也没有见到牧羊人。不过,我们还是跟着山羊的声音往外走,因为大男孩告诉我们,跟着山羊的声音往外走不会迷路。奇迹出现了,一片开阔的丘陵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大男孩站在山冈上看见了下面的金沙江,这意味着我们这群迷失方向的羔羊们重又回到了金沙江边。
只要看见了金沙江就能寻找到回干校的小路,这个目标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近。终于,那个牧羊人已经带着他的羊群出现在眼前了。1970年,在一个迷失方向的世界里,在一个没有指南针的世界里,我们这群迷失方向的羔羊们曾经手牵手,把身体扭成绳子的力量;我们寻觅着声音,因为任何声音也可能带来方向感,比如羊群的叫声离我们越来越近时,证明除了我们之外,在旁边,在附近的路上还有牧羊人的影子。人在任何时刻都可以穿越迷雾或障碍,因为人在绝境中时,响往的是生存。
我忘不了在恐怖和迷失之中的男孩递给我的那只小手,它仿佛曾经激荡过我的那种力量如今又回来了。如果我此刻迷失了方向,无论是迷失在密林中,还是迷失在一片词语中,那只手都会递给我,并抓住我,人应该在回忆中学会感恩,在感恩之中学会朗诵时间之书。我们曾是迷路的羔羊,我们也曾经是在灼热的沙滩上寻找方向、直奔目标的山羊们。
1972年 不死的鸟儿
生命如果给予它们三天时间,它就会重新创造奇迹。1972年的黄昏,从青藤上簌簌滚过的一种雷雨给我们带来了一只鸟儿,然而,它已经气息奄奄,一动不动地、紧闭着双眼面对着世界。哥哥伸出手碰了碰它的身体自语道:“一只死鸟,它死了。”就像以往的任何规矩一样,我们需要挖一只小坑,使这只小鸟进入葬礼,从之前的许多时光里,我们已经积累了许多经验:既帮助小鸟安葬下地,也可以让它变成灰烬以后,从灰烬中长出幼芽来。
确实,每埋葬一只小鸟以后不长的时间里,我们都会发现从那只土坑的土壤上长出了一棵幼芽,它或许是向日葵,或许是青藤,或许是苹果树。总之,凡是小鸟安葬之地,总会变成诞生之地,总会长出另一个生命的幼芽。这一次,按照老习惯,哥哥又在掘坑了。
干燥秋日的黄昏,掘坑的声音进入我的耳膜,借助于从上苍那里取出来的一丝丝光线,于是,我看到了如同干燥秋日似泥土,它不雷同于春天的潮湿,也不雷同于夏日的滚烫,它同样区别了冬日泥土的凝固,它干燥地面对着我们。就在哥哥把那只鸟儿放在坑中时,那鸟儿突然翻动了一个身体,哥哥叫了一声,问我有没有看见小鸟在翻身。我说看见了。哥哥便捧上了小鸟说:也许它根本就没有死,也许它还在呼吸呢。于是,这只即将被我们安葬的小鸟就这样回到了大地上。
在大地的上方,是我们的小花园,感谢上苍赐给了我们临时的一座小花园,我们第一次看它时,它完全是一座废墟,我们至今仍然记得在这座小小的废墟上布满了老鼠的乐园,挂满了蜘蛛的帐房。我们穿过浓密的鼠味和蛛网--母亲带领我们捣毁了鼠穴,清除了空气中蜘蛛网,当农艺师的母亲手捧那些花树的籽儿出现时,也就是一座花园初现原形的时刻。用不了多久,花园出现了,它缀满了花冠时也开始缀满了果实,自那以后,鸟儿就飞来了,以致于受伤生病的鸟儿也会从我们的青藤架上滑落下来。
这只鸟儿果然没有死,它在黄昏的丝丝光线中再一次翻身时,让我惊喜无比,把它带到了房间,点上了油灯,那个季节缺电,缺电已经很长时间了。哥哥把灯芯挑亮了一些,母亲来了,母亲给小鸟带来了松软的米饭,我剥开了鸟嘴,把米饭喂进它的嘴里。起初,它吞咽得费劲,我们又喂了它一些水,母亲发现了它的伤口,在两翼之下,血淋淋的伤口让我们呼吸到了人类给它带来的杀戮和血腥味儿。母亲带来了酒精和消炎粉,撒在伤口的表面,并给它吞咽了一颗像沙粒般细小的消炎药。它除了消炎之外,还能止痛。
午后,帮助小鸟找到了睡眠之地,在秋天夜晚的寒冷里,我们帮助小鸟临时地搭起了暖和迷人的帐篷:在几块拼叠起来的纸盒深处,我们垫上了层层叠叠的稻草,我们放上水和米粒,我们设置了一道小窗户,按照人类的居住环境,帮助这只小鸟寻找到了暂时的家园。
三天以后,鸟儿奇迹般地站了起来,第一天拂晓我们拉开小窗户时,还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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