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那高地的太阳》第17章


到实诚的、可靠的、能体贴你的,哪怕年岁大些,相貌丑些,文化低些……只要能托付自己终身,风风雨雨能有个安稳的去处,你就趁早……〃当时大姐抽抽噎噎哭得说不下去,齐景芳也没让大姐说下去。她羞红了脸,啐道:〃姐,你说些啥呀!俺还小哩!〃但大姐的话还是起了作用。这使她一上火车,就存下许多戒备,比任何一个女生,更多个心眼;在跟男人的接触中,也更大胆,又更谨慎。她当然绝不会像大姐说的那样将就个〃年岁大的、相貌丑的、文化低的……〃,要那样,将来还不被那该剁该剐的二姐夫笑掉大牙?让老家的熟人、让支持过自己的县中的老师同学难过一辈子,哼哼一辈子?心志比天高的她,当然要挑个实诚的,但必须还得是个有能耐的。她得让老家的人瞧瞧!这决不能含糊!于是,自然而然地,她注意上了谢平。几乎从那一刻,在火车站上,谢平被大队部指定为带领全大队一千二百个同伴向团旗宣誓的领誓人起,她就开始在掂量他了……到羊马河以后,她更感到周围这一片低洼的〃沼泽地〃里,谢平显然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小岛〃。至于黄之源喜欢她,她早敏感到了。这段日子,黄之源常往羊马河来,住招待所。三天的事,他非办一个礼拜,时不时到她们服务班宿舍来聊天,给她们带东西。种种这一些,她心里有数。拿谢平跟黄之源比,那么,应该说,谢平那小岛目前还是〃荒芜〃着的。而黄之源,则已是〃树木蓊郁,气象万千〃了。但齐景芳并没有因此让自己心灵的天平偏向黄之源。他是有老婆的人,她决不干那种缺德的事。她接近他,是因为他懂得多,能干。她希望自己多一个保护人。多一个老师。多一个哥哥。当然,毕竟还只有十七岁的她,也为有这样一个男人能喜欢自己而心跳,朦朦胧胧地感到一种自得,一种喜悦。因此,她也不愿冷淡了他,不忍心因此伤害他。她还不明白男人的〃喜欢〃里包含的全部用意。她只感到了其中动人的成分,或者她一厢情愿地把它规定在十分单纯的界线内。在这一点上,她跟许许多多女孩子一样,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日里,总是只生活在自己给自己编造的童话里的。她又本能地不想让谢平得知她在接近黄之源。(或者倒过来说:黄之源在接近她。)这两个晚上,她都极度的忐忑。她为自己在谢平跟前说了瞎话而不安。她害怕谢平来找她,闯到西小院来。黄之源这两个晚上给她讲的东西,也不知听进去有三成没有。在更多的时间里,她总偷偷地瞟着窗外,又不便去放下窗帘,又不愿顶上门。她祈望平平安安地过去了这些夜晚,以后再不做这种〃蠢事〃了。却没想到……
〃我明天走。替你在那两本书上勾了些题。你跟老黄商量商量,如果觉得合适,就挤出点时间来做做……〃谢平把两只手都插在裤兜里,用胳膊夹紧了自己的腰眼。似乎这样,就能暖和些。
〃你走?上哪儿?〃齐景芳一惊。
〃下连队蹲点。〃
〃组织股还去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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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桑那高地的太阳(28)
〃就我一个。〃
〃陈助理员恁狠!〃她突然愣愣地说。因为冷,嘴唇灰白了。
〃下连蹲点,是正常的。〃
〃正常的?〃她叫了一声。诧异。不平。耸起黑细的眉毛。
〃我的被子洗出来了吧?〃
〃还得带行李?〃她又吃惊了。
〃不带行李,睡什么?又不是一天两天的工夫。〃
她低下头不做声了,一口长一口短地呼出许多条清香温热的白气。过了一会子,她说:〃回吧。我给你拿被子去。〃
她端来的是一盆湿被单。今天才洗。还带来个铁丝编的烘笼,架在炉盖上。
谢平说:〃我来烤吧。〃她只不做声,好像没听见似的,呆呆翻动被单。被单上不断汩汩地冒出一大团一大团烫手的热气。陈助理员那么快又往组织股里调进个人,齐景芳已经为谢平担着心了。这次又独独把谢平弄下连队,更证实齐景芳的担心不是过敏。齐景芳跟自己二姐夫这一号的人打过交道,了解他们。她二姐夫在镇办厂当生产办公室主任,这一号人官虽然不大,但对自己所要的一切,却把得尤其严紧,谁来插一腿,说个〃不〃字,都是不能相容的。正因为这样,她佩服黄之源,那么年轻,就能在林场、农场许多地方应付自如。她知道,那是不容易做到的。她看出谢平将后的日子不会过得顺当,这倒反而激起了她一种天性……要去保护谢平。做出牺牲。不管他将遇到什么艰难,都跟他在一起。她被自己这个冲动所打动,并且感受到一种异样的充实和兴奋,甚至微微地战栗起来。但怎么开口呢?
〃还生我的气吗?〃她低声问道。腾上来的热气把她脸灼得通红。
他不想回答她。
〃我真恨你跟木头似的。〃她突然抬起头。
〃我怎么跟木头似的了?〃
现在轮到她不做声了。过了好大一会儿,她嗫嚅道:〃谢平……有件事……不知道能不能跟你说得……〃
〃我洗耳恭听。〃
〃你不笑我?〃
〃你有什么好让我笑的?〃
齐景芳把被单翻过一面来,叠整齐了放在烘笼上,重新坐下,便慢慢地把临行前她大姐对她说的那番话,照搬了一遍。齐景芳是想借姐姐的心思试探他。如果谢平也注意上了自己,她想是能从他的反应里听出那点意思来的。如果他也有心,她索性就把事说开了,说定了,省得别别扭扭再闹误会……
说完后,她心跳得那么响,那么厉害,简直要把炉盖上的烘笼架子也拍下地去。
〃你姐姐怎么能这样?〃这是谢平的第一个反应,〃咱们到农场来就是为了找个男人?笑话!你找了?〃他瞪起眼问。
〃没有没有……〃她连连叫道。
〃我们要指着政策照顾,就不离开上海了。上海人、山东人,这都是次要的。这两年,十来万青年进西北。十来万啊。小得子,咱们要是不下定决心好好干一番,在历史面前怎么交代?怎么对得起这一个大行动?又有什么面目,重见江东父老?〃谢平十分激动地还说了许多许多诸如此类的话。齐景芳便不再吱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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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桑那高地的太阳(29)

第二天上午,谢平给郎亚娟办移交。郎亚娟就是新来组织股的那个上海青年。郎亚娟能继谢平之后成为第二个调进机关的上海青年,毫不夸张地说,震惊了全场的上海青年,也震惊了她自己。郎亚娟在上海跟谢平住一个街道,她是谢平动员来的。到羊马河的头几个月,她表现很一般。普通班员嘛。但后来回想起,她确也有过人之处。上火车时她就不哭,好像横死一条心了。到连队,就不爱跟上海人在一起,只串老职工的门。帮连长指导员的老婆结毛衣,倒贴毛线,还不发牢骚。开会必到。哪怕是宣传结扎、戴环的计划生育会,但凡是喊了她的,她必到。但有一条老样:不管什么会,从来不发言。这叫只带耳朵,不带嘴。到秋收,她冒尖了,跟火山爆发一样:日拾棉花一百斤。而且连续一个半月,天天如此。脸肿了,手背冻裂了,还是一百斤。一百斤啊!一朵花算它三克,拾够一百斤要抓一万六千六百六十六又三分之二下,而且还得保证每抓一下,就抓下一朵棉花。不包括抓余留的〃羊胡子〃,不包括剔去沾在棉花上的那些枯叶的动作,不包括直起腰喘喘气,不包括去倒兜清袋(挂在脖子下的花兜只能盛七八公斤花,塞满了得往篓里倒),不包括喝水尿尿吃饭……净算,也得十三四个小时。她竟整整坚持了四十五天。成了。她是全场四千七百九十五个上海青年里头一个成为〃百斤拾花能手〃的。她进了机关……
老白也来帮郎亚娟点收谢平文件柜里的东西。老白给郎亚娟讲政委爱人正在打的毛衣上的花式,郎亚娟让老白以证人的身份在移交清单上签字。有二十个胶卷,买来准备给竞赛优胜者照光荣相的。但怎么点,也只有十八个。谢平把抽屉兜底倒出来找,奖品柜出空,没有。〃床底下,柜子底下再找找。〃郎亚娟坚持道。她戴着一副毛蓝布袖套,穿着件橘黄色棉袄罩衣,前刘海儿和辫梢上都做着大花鬈。〃枕头底下。再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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