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画皮》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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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这里听不到别人说话。刚才,树荫下面的黑脸老头骂吕仕民是“吃屎的东西”,骂他满身的虱子臭虫,黑脸老头是在放屁。
不错,吕仕民确实喜欢闻大粪的气味,可也只是闻一闻罢了,从来都不吃。曾经为人,使他知道屎是污秽之物。说起来,那些大粪一滩滩在那儿摆着,没有谁来争抢,如果喜欢吃,可以独自静静地享受,挺好的。
但吕仕民管得住自己的嘴,顶多是走过去闻一闻,小心把鼻头贴近了,细细地闻。他也喜欢闻自己的粪便,每次便过之后,总要把鼻头凑近了仔细闻一闻,自己的屎带着自己的味道,热乎乎的,还能闻出来先前曾经吃过些什么;如果肚子吃坏了,也能闻出来,因为那种屎不臭,带着一股酸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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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三生(3)
吕仕民记得,为人做官的时候,县里有一个老中医就爱用人屎入药。可是刚才那个肮脏的黑脸老头子竟然骂他“吃屎的东西”!
“混帐东西!自己的腚还不知道擦没擦干净呢,骂我!?虱子臭虫谁的身上没有几个?就他那副样子,如果我是一个人,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吕仕民趴在墙边,这样想。
两个男孩子从太阳地里走过来,到他的身边蹲下来,把他们吃剩的一块饭团送到他的嘴边。饭的香气里夹杂着孩子的口水和别的什么气味。吕仕民伸出鼻子,过去认真闻了闻,肚子里还不饿,可他还是把饭团叼住,放回两爪之间,一根尾巴轻轻摇了摇,拍打起一阵白色的尘土。
两个男孩子蹲在热辣辣的日头下,摸他的耳朵,用手指梳拢他的毛,嘴里嘟嘟囔囔。他们那么无聊,又那么专注。
说起来,那一天是吕仕民做狗以后最悲伤的一天。他第一次伤心地感到他是一条狗——趴在人边,靠近他们,可自己却不再是一个人了;他趴的地方可以躺下一个孩子,可以坐下两个孩子,如果他真是一个坐在荫凉里的孩子,这两个男孩根本不会理他,更不会让出他们的饭团,可他毕竟是一个人了。
喜欢了就哄哄你,给你吃的,讨厌了就骂就打。一条狗在人的面前,不都是这样吗?
后来,吕仕民躺着把那个饭团吃了,身子完全舒展开,让两个男孩摸他的肚皮,挠他的下巴,真舒服。他就甩动着粗尾巴,一下一下拍打地面,朝他们献媚,享受着做一条狗应该有的一份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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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算得上是一条聪明的狗,轻易不做错事,所以主人对我挺好,不打不骂。可他不知道,这样对我更是一种折磨。”吕仕民对朋友们说,“他对我越好,我就越失望,因为我一直希望他快一点把我杀了,让我重来一回,转世为人。”
有一阵子吕仕民特别贪吃,要自己身上的肉多一些,再多一些。每一次走过主人面前,他都过去嗅一嗅主人的脚,用头使劲去蹭主人的腿;他还会故意抖一抖屁股,显出两条后腿根上隆起的大块的肌肉,如果主人低头,就能看见他宽肥的脊背和肉乎乎的脖子。
吕仕民知道,到了冬天,这里的人喜欢在下雪之后吃狗肉,说是大补。母狗的肉好象差了一点儿,但附近没有哪一条狗长得比他更肥,如果想吃狗肉,他们第一个想到的就应该是吕仕民。
吕仕民开始清点自己做狗的生涯,准备离开了。结果却还是失望。有一天,主人躺在床上,一只手耸拉下来,摸一摸吕仕民的头,慢吞吞地说:“嘴馋的母狗,瞧瞧你吃成了什么样子!太胖了,胖得太蠢啦!像你这样,哪条公狗能看上你?愿意操你?”
主人说错了。这个世界上究竟有多少条公狗,只有母狗才知道;公狗们喜欢不喜欢吕仕民,只有吕仕民自己知道。
走在街巷里,走在麦田边,到处都嗅得见公狗的气息,浓浓的,让吕仕民禁不住动心。随便他走到哪儿,总能看见几条公狗,远远跟着他,小心翼翼,寻找合适的时机靠近他。只要他的尾巴轻轻一摆,它们立刻颠儿颠儿地跑过来巴结他。
它们的气息,它们伸进他后裆里的又凉又湿的鼻头让吕仕民沉迷,觉得身子里有了一个空洞,很大的空洞,要把什么东西快快吸进来,把它填满。
当然也因此遇上过麻烦。常常会有公狗们在他的面前厮咬起来,呲牙咧嘴,凶相毕露,打得不可开交。吕仕民讨厌打架,讨厌它们为了他打架,可如果不打上一架两架的,就没有一条公狗会自动退出去,这种事情也就没有办法了结,因为一次只能有一条狗。
打就打吧,打到最后总会有一个胜的,谁胜了吕仕民就跟着谁。
狗与狗之间的快乐总是短暂的,因为短暂,所以才更值得回味。美妙的事如果做得不好,也会出大丑,连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越慌张越害怕,结果就越是糟糕。这个时候要是碰巧让人看见,相当悲惨。大人们会痛骂,孩子们会追打,越着急越分不开,只好一齐奔逃,那副难看的样子十分狼狈。当然啦,最后的结果总是能分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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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三生(4)
狗有狗的好时光,狗有狗的快乐,这些吕仕民都尝过了。
“狗的快乐,人的快乐,哪一个更好更美?”吕仕民说,“好象不能这样比。快乐只能和不快乐相比,那样才有道理。”
人和狗,有一样是相同的:普普通通的日子最多,快乐的日子最少,不多不少的,是愁苦的日子。
那是一个悲喜夹杂的冬天。吕仕民下了自己的第一窝狗崽子,一共有七只。那个冬天,天冷得厉害。小崽子们整天钻在吕仕民的身子下哼叽,拼命啃他的奶头,拼命地吸,把吕仕民整个儿吸成了一个空壳子。
所以那个冬天吕仕民的胃口特别好,只要是能吃的东西,不管香臭冷热,他都叼起来大口把它吞下去,把它变成奶水,喂给自己的那群小崽子。
冬天的天实在太冷,主人丢给他的食物,刚吃的时候是热的,吃到一半就凉了,吃到最后就是在嚼冰了。外面冷心里更冷,可为了把崽子们喂饱,无论如何,他都得先把自己的肚子填满。
吕仕民知道这个冬天没戏了,他不能抛下这窝崽子自己走开,但等它们满月,等它们不再需要他的时候,春天也就到了,而春天是他最贪恋的季节。
漫长的寒冬,除去找食吃食,吕仕民整天躺在窝里闷睡,心里想的都是从前做人的日子。崽子们拱在他的身下,一个个睡得特别香甜,不知道他心里的酸苦滋味。他传给它们的热量,它们又传回给他,像一个个热烫的小火团。
吕仕民对狗崽子们尽了心,可那个冬天注定是一个不顺心的冬天,有两只小狗崽冻死了——天太冷,它们还没长出毛,吕仕民出去吃食时它们被挤到外边,就活活给冻死了。
在第三窝狗崽长大以后,吕仕民终于下定了死的决心。那是一个夏天,他终于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
有一天主人从外面回来,一脸的丧气,骂骂咧咧,到处摔摔打打。吕仕民知道机会来了。他垂头慢慢走过去,嗅着主人的脚,他用脚把他拨开。吕仕民绕了一圈又凑上前去,舔主人的手,这一次主人恼了,抬腿踢他一脚,让他滚开。
无论什么时候,狗总归是一条狗,不管主人多么喜欢你。主人这样的态度帮助了吕仕民,他呲着白牙冲主人低吼一声。主人大怒,踢他踢得更狠,嘴里一边乱七八糟地骂。 吕仕民知道机会就在眼前,毫不退让,恶狠狠冲着主人大叫。主人急了,顺手抄起一把椅子来打他,一把椅子不可能打死一条狗,所以吕仕民躲到一边。椅子打了个空,落下去砸在桌子边,把一只醋坛子砸了个稀烂。
顿时,满屋子的酸味呛得人直流眼泪。主人擦着眼睛,火气更大了,把椅子高高举起来,说要砸死吕仕民。
为了不让他为自己做的事反悔,必须给他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椅子举高以后吕仕民的机会就来了——主人的两条大腿、裤裆口和白软的肚皮全都露给了他。吕仕民不想把主人伤得太重,就挑选了大腿上肉厚的地方,张大嘴巴一口咬下去,觉得两排牙齿陷得够深了,就用力往回一扯,一大块布片裹着一大块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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