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交通》第43章


晚上要守灵,邻居们知道这家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孙子,熬六夜怕是要把身子熬坏,都主动轮流帮忙。前半夜有人打牌打麻将,后半夜打不动了,就聊天赶瞌睡。
第三天晚上哭丧,直系子孙及其家属要跪着听,盛之梧是孙子辈,几乎跪了全程。夜里守灵的人数够,盛之梧却怎么都不肯休息。时喻苏看不下去,叫方其文劝盛之梧睡一会儿,方其文踌躇了下上前说:
“你刚刚跪了太久,还是休息一下吧……明天作法的时候不是还要跪吗?”
盛之梧不愿说话,颓靡地摇了摇头。
方其文想着他前两天晚上都是彻夜未眠,心疼得不行:“爷爷奶奶不会乐意你把身体弄垮的。”
盛之梧瞟了方其文一眼,小声嘀咕了句什么。
“什么?”方其文凑近去听,听到盛之梧懵懂地问:真的吗?
方其文捏了捏他手心,安抚小孩子那样安抚他:“真的。去睡会儿吧。”
躺在床上,盛之梧翻来覆去,说睡不着,方其文让他不要多想,闭着眼睛休息就行,盛之梧带哭腔地问,爷爷奶奶为什么不要他了。
盛之梧一直是优异的,高大的,什么事情都能解决的,现下却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大孩子,哭也不敢哭得痛快,眼泪全往心里咽。
方其文却像是成熟了,用手轻轻拍盛之梧脑袋,说:“爷爷奶奶没有不要你,他们一起去没有病痛的世界了,一起去是因为能有伴。我们要像他们看到我们在一起很放心一样,对他们放心。”
“他……他们为什么不给我留句话就走……”
“该说的肯定都说过了,所以爷爷奶奶离开得很安详,没有遗憾。”
村里还是土葬,墓地在村旁的山上。出殡那天,“八仙”抬着两具棺材走在最前,紧接着是直系子孙,再往后是远亲近邻,全都披麻戴孝。鞭炮在全村放过一遍,白色的队列往山上走,下葬,放鞭炮,堆土,放鞭炮,子孙磕头,放鞭炮。
鞭炮共放了好几轮,每轮人都散一点,也有些忙着回去布置酒席的。最后一炷香上完,坟前就只剩了盛之梧方其文宋祺佑时喻苏,还有盛峰和林惠云嘉嘉。
山前的田埂只够单人走,七个人无言地排成一列。苍茫间只有他们七人,不管他们自己承不承认,这是或亲情或友情或爱情的最亲近的关系。
盛之梧走在最前面。刚刚磕头时他祈的愿是,爷爷奶奶在那边一定要互相照顾,也保佑他的爱人和朋友,都平安无虞。
磕头时哭过了,这会儿就不再哭了,以后也都尽量不再为这哭泣了。生死面前,人都脆弱又坚强。
31
腊月二十八,盛之梧方其文和时宋二人一起回了S市,老家的房屋田地等事留由盛峰处理。
这段时间里,盛峰曾找过盛之梧想要进行交流,盛之梧当着他妻女的面不好太过冷漠,就礼貌地拒绝了。盛峰之后没再做尝试,两人都当对方透明。
倒是方其文惴惴不安,做了亏心事般一直躲着盛峰,不慎撞到盛峰凌厉的目光就会发抖,回到S市才稍稍松一口气。
满市都是年味,盛之梧心底却还是大片荒芜。方其文整理着冰箱,忍痛丢了很多不能吃了的菜,冰箱也荒芜了。
方其文帮盛之梧戴好围巾手套,牵小孩一样牵他去超市。手套还是两年前方其文织的那双,从两人没在一起戴到两人在一起;围巾是在一起后方其文织的,织了很多条,这条驼色的盛之梧最喜欢。
盛之梧看自己被当小孩一样对待,笑了笑,也没抗拒。他并没有伤心过度傻了,只是累了。
方其文第一次进超市时,对所有的东西都陌生,唯独熟悉手推车。这次手推车交给了盛之梧,方其文在旁边边走边问着:“大白菜要买几颗?”“买点饺子皮回去包饺子怎么样?”“吃白菜猪肉馅还是芹菜牛肉馅?”
盛之梧笑:“都行。”
方其文看盛之梧一眼,神色里有些担忧,走到冷冻区想到:“今天吃火锅怎么样?你们公司之前不是发了一个专门做火锅的锅吗?我们买点底料酱料,买点肉,自己做火锅吃?”
盛之梧揉揉他的脑袋:“都行。”
方其文低着头,近乎哀求地说:“你别‘都行’呀……”
盛之梧松开推车,两只手捧着方其文的脸认真道:“你别担心我,我没事。说都行是因为……真都行,你做什么都会好吃的。”重新推着推车又补充:“并且我饿了,中午在飞机上没吃饱。”
方其文本来还在分辨盛之梧说的是真是假,一听他饿了,立刻管不了那么多地从冰柜里拿牛肉羊肉丸子。盛之梧看他都没看价格,凑过来漫不经心地开玩笑:“这么多,可贵了吧?”
方其文一愣。
盛之梧看他傻站着,继续逗他:“我刚看一女生坐这车里,她男朋友推着车,你要不要也坐里面,我推你?肯定好玩……”
方其文蹙着眉像木偶似的一顿一顿扭头看盛之梧,眼睛红红的。
盛之梧多久没开玩笑了?从腊八那天接到说爷爷奶奶突然呼吸困难的电话,到现在?
盛之梧看方其文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阵仗,把他抱进怀里,叹了口气:“怎么要哭了?别人该以为我大过年的还教训小孩呢。”
方其文在盛之梧怀里猛摇头,哽咽着问:“我刚刚看到有红纸卖……要不要买……你剪窗花……”
盛之梧又叹一口气,叹完笑了笑说:“好啊。”
方其文最后还很小资地买了一束漂亮鲜花,结账时才懊悔地谴责自己,不过一年半好的不学学会乱花钱了。不过盛之梧看到花很开心,问他这是什么花,方其文歪着脑袋想了想说,不知道。
盛之梧“哈哈”地笑起来,说没关系,家里正好有花瓶,回去可以摆上。出超市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看不清花的模样,但能闻到花香。
方其文肯定把很多技能点点在了烹饪,火锅都做得美味,底料的量把握得恰到好处。盛之梧大快朵颐,惹得方其文忍不住提醒他慢点吃,别噎着。
盛之梧吞下嘴里的牛肉,问:“你知不知道盛氏集团?”
“什么?”方其文匆忙转换频道,“盛氏集团?好像听说过……是做房地产生意的吗?很有名的那个?”
“应该是你说的那个吧,不过它不止做房地产,传媒,金融,科技,医疗……什么领域都沾点儿。”
方其文没什么概念,拖长音“哦”了声,突然又笑得眼睛弯弯:“它也姓盛!”
盛之梧夹起一颗包心鱼丸:“对,董事长是我爸。”
方其文傻眼。
同时回忆了下,盛之梧讲述他童年至少年的故事时确实只用了“爸爸”“妈妈”这种称呼,并没有明确说过他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
饭桌上诡异地沉默了会儿,方其文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那是不是……特别有钱?”
“咳……”盛之梧被呛到,缓过来笑着说,“你不知道这样一个集团的董事长的身家是吗?我还以为你不说话是在消化自己不小心嫁入豪门这个事实。”
方其文不好意思地小声嘟囔:“我知道会特别有钱啊,就是不知道有多有钱而已。”
“大概就……可以供他的子孙好几代不工作也能住别墅开超跑天天吃米其林三星……哎,其实我没具体算过这样过一辈子要花多少钱,这么说会不会有点夸张?或者不够夸张?”
方其文没回应,他再次傻眼了。其实从之前盛峰专门请医生到家里照顾爷爷奶奶他就猜到,盛峰肯定很有钱,只是在他的观念里,盛之梧已经很有钱了,他想不到还能怎样更有钱。
但他听到能买得起别墅就知道了,这大概是他想象不到的世界。阿爸阿妈为做一栋新房子辛苦打拼了好几年还没做成,盛之梧在Z市的房子也还在还贷,现在这个房子是租的。
盛之梧看方其文发愣,不知道小朋友依然只把富有局限在“别墅”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回神了。再有钱也是他的财富,不是我的。之前和你说过我在这儿有的房子,是盛峰让我初高中住的,上大学后我就再没回去过了。所以很遗憾,你没能嫁入豪门。”
方其文摇摇头:“不遗憾。”
盛之梧的手移到他脑袋上轻轻揉了揉:“其实我想说,他不仅有钱,还有势。以前顾虑着爷爷奶奶,他总不敢把我怎么样,现在爷爷奶奶不在了,我不知道他会对我施什么样的压。”
方其文紧张了:“他会对你怎么样吗?他不是你爸爸吗?”
“别担心。如果他想得通,就不会怎样;就怕他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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