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维特的烦恼》第15章


的计划!——我望着面前的高山,当年我曾千百次想去攀登。我可以在这里一连坐上几个小时,渴望越过高山,在森林和山谷中神游,在我眼前显得如此亲切、朦胧的森林和山谷中神游;到了该回家的时刻,我离开这个可爱的地方时,是多么恋恋不舍哟!——离城越来越近了,我向所有往日熟悉的花园房舍问候,而那些新建的,以及作了改动的房舍则使我反感。一进城门,我立即完完全全找到了自己的童年。亲爱的,我不想一一细说了;这一切对我来说是多么迷人,但说起来恐怕是非常单调的。我决定在集市上投宿,就挨着我们的旧居。在往那儿去的路上我发现,那间教室,那个我们在一位诚实的老太太管束下度过了童年的地方,现在已成了一家杂货铺。我回想起当年在这间斗室里所经历的不安、哭泣、神志的昏朦和心灵的恐惧。——每走一步也感触良多。一个朝圣者到了圣地也不会遇上这么多记忆中的圣迹。他的心灵也难以盛满这么多神圣的激动。——我还要说一说记忆中千百个经历中的一件。我沿河而下,来到一个农家;这也是我当年常走的路,那时我们男孩子常在那里用扁石块练习往水里打飘飘,看谁打的水飘儿最多。我还印象鲜明地记得,有时我站在那里,注视着河水,脑子里怀着奇妙的揣想随着河水流去,想象着河水流去的地方定是稀奇古怪的,不一会我的想象力就到了尽头;但是我的思绪还在继续驰骋,还在不停地驰骋,直至消失在看不见的远方。——你看,亲爱的朋友,我们杰出的先祖见识多么局限,却又这么幸福快乐!他们的感情,他们的诗歌又是多么天真!奥德修斯谈起无垠的大海和无际的陆地时,是多么真实、感人,多么亲昵、贴切和神秘啊!现在我能对每个学生说地球是圆的,对我又有何用?人只要一小块土地便可在上面安居乐业了,而用来安息的,有一蝘黄土就够了。
现在我到了侯爵的猎庄上。这位爵爷为人真诚,纯朴,同他很好相处。但他周围的人却很奇怪,我完全不能理解。他们似乎并非卑鄙小人,但也不像正人君子的样子。有时我觉得他们是正派的,可是我仍不能予以信任。我最感到遗憾的是,侯爵所谈之事往往是道听途说的或是书上看到的,他对事情的看法全是别人向他介绍的,没有他自己的见解。他也很器重我的智慧和才能,但不太重视我的心,可是我的心才是我唯一的骄傲,惟有我的心才是我一切力量、一切幸福和一切痛苦的源泉。啊,我知道的,人人都知道——惟有我的心才为我所独有。
五月二十五日我脑子里曾有过一个打算,在计划实现以前原本不想告诉你们的:现在计划已成泡影,所以说了也无妨。我本想去从军的,这事我在心里已经盘算很久了。主要是由于这个原因,我才跟侯爵到这里来,他现任某地的将军。有次散步时我向他透露了自己的打算;他劝我打消这个念头,说除非我真是出于热情,而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否则还是听从他的劝告好。
六月十一日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可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要我在这儿干什么?我觉得日子真是长得无聊。侯爵待我很好,真是好得没法再好了,但我总觉得不对劲儿。我们彼此之间根本没有共同之处。他是一个有理性的人,不过他的理性极其一般;同他交往真还不如去读一本书来得愉快。我还在这儿呆八天,然后我又将漂泊四方。我又拿起笔来作画了,这是我在这里所干的最出色的事。侯爵颇有艺术感受力,如果他不是被那些讨厌的科学概念和普通术语框住,那他的理解力还会强得多。有时候,正当我怀着热烈的幻想向他畅谈自然和艺术的时候,他却自鸣得意地一下子插上一句关于艺术的陈词滥调,真把我气得咬牙切齿。
六月十六日是呀,我只不过是个漂泊者,尘世间的匆匆过客!难道你们就不是吗?
六月十八日我要去哪儿?让我向你敞开我的心扉吧。我还得在这儿呆十四天,然后我打算去参观某地的矿山;其实,这并不是我的目的,我只是想再挨绿蒂近一些,仅此而已。我自己也在笑我这颗心——不过我还是顺从了它的愿望。
六月二十九日不,这很好!一切都妙极了!——我——她的丈夫!呵,上帝,你创造了我,要是你赐给我这个福分,我会向你祈祷一辈子的。我不会抱怨,宽恕我的这些泪水,宽恕我的这些非分之想吧!——她,做我的的妻子!假如我能把这天底下最最可爱的人儿紧紧搂在怀里——每当阿尔贝特搂住她的纤腰,威廉呀,我全身就会战栗不已。
我可以披露真情吗?为什么不可以,威廉?她跟我在一起会比跟他在一起更幸福!哦,他不是能够满足她的全部心愿的人。他缺乏某种感情,缺乏……随你怎么想吧;在读到一本心爱的书中的某一处——哦——我和绿蒂就会有一种心灵的交融,而他的心却不会有共鸣;更有许许多多次,当我们说出对某个人的行为的看法时,情况也是如此。亲爱的威廉!——虽然他实心实意地爱她,但是这样的爱当之有愧!——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打断了我。我的泪水已经擦干。我心烦意乱。再见,亲爱的!
八月四日也不只我一个人的情况是这样。每个人的希望都成了泡影,每个人的期望都受了欺骗。我去看望了菩提树下的那位善良的妇人。她的大儿子欢喊着朝我跑来,听到叫声他母亲也来了。她脸上的样子很是忧郁,见了我,她的第一句话便是:“好心的先生,唉,我的汉斯已经死了!”——汉斯是她最小的儿子。我默然无语。——“我的丈夫,”她说,“已经从瑞士回来了,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带来,要不是遇上好人,他真得沿途乞讨了。一路上他发着高烧。”——我不知对她说什么好,就给了孩子一些钱;她请我拿几个苹果走,我接受了,随后便离开了这个令人伤心的地方。
八月二十一日一转眼的功夫,我的情况就完全变了。有时生活又透出一缕欢乐的光辉,啊,可惜只有一瞬间!——每当我沉湎于梦幻之中,我便禁不住会想:假如阿尔贝特死了,会怎样呢?你就会……,是的,她也会……——于是我就想入非非,直至到了万丈深渊的边缘,才吓得胆战心惊地缩回来。
我出了城门,沿着我第一次去接绿蒂参加舞会的那条路走去。一切都变了!一切,一切都成了过眼烟云!昨日世界的踪影已经全然无存,我那时激荡的感情亦已消逝。我觉得就像是一个幽灵回到了已遭焚毁的宫堡——他当年身为显赫的侯爵建造了这座宫堡,并把它装饰得金碧辉煌,临终时满怀希望留给了他的爱子,可是现在宫堡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九月三日有时我真不理解,怎么有另一个人能够爱她,可以爱她,殊不知我爱她爱得如此真切,如此忘情,如此情意逷‘’校* 了她我什么也不了解,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有呀!
九月四日是的。事情正是这样。正像自然界已经临近秋天,我的心里和我周围也是一派萧飒秋意了。我的树叶正在变黄,近处的树木已经在落叶了。我刚来这里时,不是曾经对你讲起过一位青年农民吗?现在我又在瓦尔海姆打听他的情况;听说他已被解雇,被撵走了,谁也不愿再去了解他的情况了。昨天我在通往另一个村子的路上遇见了他,我向他打招呼,他给我讲了他的故事,使我倍受感动,要是我再把他的故事讲给你听,你定会容易理解的。可是说这些干什么呢?干吗不把这令我担忧、使我难受的事保留在自己心里呢?干吗还要来使你伤心呢?干吗我要不断给你机会让你来怜悯我,骂我呢?莫非我的命运也是如此!
我问起他的情况,这位青年农民回答的时候神态显得有种默默的哀伤,我觉得还有几分羞涩;但是仿佛他一下子重新认识了自己和我似的,马上就变得极为坦率了。他向我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开始悲叹自己的不幸。我把他的每一句话都告诉你,我的朋友,请你来审判吧!他承认,他甚而是怀着品味往事的幸福心情告诉我说,他心里对女东家的恋情与日俱增,后来简直乱了方寸,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该说什么,整天魂不守舍。他吃不进,喝不下,睡不着,嗓子眼里好像堵住了一样,不该做的事,他做了;交待给他的事,他忘了。他仿佛中了邪似的,直到有一天他得知她在楼上房里,于是便追了去,其实是一步步跟着她去的;因为她不肯倾听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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