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维特的烦恼》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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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四日我求你——你看,我这个人完了,我再也无法忍受了!今天我坐在她身边——我坐着,她弹着钢琴,弹出各种曲调,全都是她内心情感的流露!全都是!——全都是!——你以为怎样?——她的小妹妹坐在我的膝上打扮她的布娃娃。我眼里噙着泪水。我低下头,看到了她的结婚戒指。——我的眼泪滚滚而流。——突然,她弹起了那支天籁般甜美的老曲子,顿时,我心里感到莫大的慰藉,忆起件件往事,忆起以往听这支歌的时光,忆起这中间那些令人烦恼的忧郁的日子,忆起破灭的希望,还有——我在房里走来走去,心里强烈的欲求令我窒息。——“看在上帝份上,”我说,同时情绪激动地走到她跟前,“看在上帝份上,请你别弹了!”——她停了下来,怔怔地望着我。“维特,”她微笑着说,这笑容渗进了我的心坎,“维特,您病得很厉害,您连最心爱的东西都厌烦了。您走吧,我求您,请您情绪安静下来。”——我立即离开她,冲了出去。——上帝呵,你看到了我的痛苦,请你快快将它结束吧!
十二月六日她的倩影时时跟随着我,寸步不离!无论是醒着还是在梦里,她都充满了我整个心灵!这里,我一闭上眼睛,这里,在我的内视力汇聚的额头里,都有她那双乌黑的眸子显现。就在这里!我无法向你表述!我一闭上眼睛,她的明眸就出现了;她的眸子犹如海洋,犹如深渊,羁留在我的眼前,我的心里,装满我额头里的全部感官。
人到底是什么?这被赞美的半神!难道在他最需要力量的时候,正好就力不从心?无论他在欢乐中飞腾或是在痛苦中沉沦,他都未加阻止,为什么正当他渴望消失在无穷的永恒之中的时候,却偏偏恢复了冷漠、冰凉的意识?编者致读者我多么希望,我们的朋友在他引人注目的最后几天里能给我们留下充分的手迹,这样我们就可以挨次发表他的遗书,中间不必用叙述来打断了。
我尽最大努力,走访那些可能了解他情况的人,从他们口中收集确切的材料。他的故事很简单,各种说法大体一致,连几件小事也无出入;只不过对于几个当事人的思想以及他们的判断那就众说纷纭,各执一词了。
因此我们别无他法,只好将我们经过反复努力所获得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加以叙述,叙述中插进死者的几封遗书,而且对于找到的每一张字条,哪怕是最小的字条也都加以认真研究;再说,这些当事人皆非平庸之辈,所以哪怕只想揭示某一件事的真正原始动机,也是难乎其难的。
恼怒和郁闷在维特心里的根,不但越扎越深,而且盘根错节,渐渐占据了他的全部身心。他精神的和谐完全破坏了,他内心的狂躁和激愤摧毁了他禀赋中固有的全部方量,导致了极坏的后果,最后弄得他精疲力尽。为了摆脱这种状态,他苦苦挣扎,比他以前同各种弊端作斗争时还要胆怯。他内心的惊恐不安又耗去了他剩下的精神力量、他活泼的天性和机敏,从此悲伤整天陪伴着他,他越来越不幸,越来越不讲道理,因此也就更加不幸。至少阿尔贝特的朋友都是这么说的;他们认为,那位纯洁而温顺的丈夫现在终于获得了渴望已久的幸福,并决心将这幸福永远保持下去,而维特对他却不能正确看待,他就像一个大吃大喝弄得倾家荡产的人,到晚年就只有受苦受罪的份了。他们说,阿尔贝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并没有什么变化,他还是维特一开始所认识、所赏识和尊敬的那个人。他爱绿蒂超过一切,他为她感到骄傲,希望别人也都说她是最最出众的女子。如果他希望避免出现任何猜疑,如果他不乐意同别人分享这份珍贵的财富,哪怕只是一瞬间,哪怕是以最最纯洁无邪的方式,难道我们能因此而责怪他吗?他们说,每当维特在绿蒂那儿,阿尔贝特往往就离开妻子的房间,这倒并不是出于对朋友的憎恨和厌恶,而只是因为他感觉到,有他在场维特总显得有些压抑。
绿蒂的父亲染病在家,只好在房里躺着,他派自己的马车来接她,她便坐车出城了。那是个美丽的冬日,刚下了一场很大的初雪,大地披上了银装。
第二天早晨维特也跟了去,他心想,要是阿尔贝特不去接她,他就陪她返城回家。
晴朗的天气也没有能使他阴郁的心情好起来,一种麻木的沉重感压在他的心头,种种悲伤的情景已经深深印入他的脑中,痛苦的思绪一个个接踵而来,除此而外,他的心对什么也不会激动了。
他永远不满意自己,觉得别人的境况就更成问题,更加一团糟,他以为,阿尔贝特夫妇间的美好关系已被破坏,他不但责备自己,还对阿尔贝特暗暗怀着不满。
一路上他都在想这个问题。“是呀,是呀,”他自言自语说,并暗暗把牙齿咬得吱吱响,“这就是亲切、友好、体贴和富于同情心的关系,这就是稳定而持久的忠诚!这是厌烦和冷淡!哪一件无聊的事不比这位珍贵、可爱的妻子更吸引他?他知道珍惜自己的幸福吗?知道给她以应得的尊重吗?他得到了她,好极了,他得到了她。——这我知道,别的我也知道,我已经习惯这样想了,他还会使我发疯的,他还会把我干掉的。——他对我的友谊难道无懈可击吗?他不是把我对绿蒂的依恋看作是对他权利的侵犯吗?把我对她的关注看作是对他的无声谴责吗?我知道,我感觉到,他不乐意看到我,他希望我离开,我在这儿对他是个累赘。”
他往往停下自己飞快的步伐,他往往默默地站着,似乎想要转回去;然而他又继续往前走去,心里想着这些事,嘴里唠唠叨叨,好像极不愿意似的来到了猎庄。
他进了门,问起老人,问起绿蒂的情况,他发现一家人的情绪都很激动。最大的男孩告诉他,在瓦尔海姆那边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一个农民被打死了!——他对这件事毫没在意。——他走进房里,发现绿蒂正在劝阻老人,因为老人要抱病到那边去,到出事地点去调查案情。案犯是谁尚不清楚,被害者是当天早晨在屋门口发现的,人们对此有种种猜测:被害人是一位寡妇的长工,而寡妇先前雇的那位长工又是怀着不满的心情离开的。
听到这些情况,维特心里猛地一震。——“完全可能!”他叫道,“我得立即过去,一刻也不能耽误。”——他急匆匆地往瓦尔海姆奔去,往事历历在目,他毫不怀疑,这案就是那个农民作的,他曾多次与此人交谈过,并且还很喜欢他呢。死者停放在小酒店前面,要去那儿,必须要从那两棵菩提树下经过。他到了那个以前如此喜爱的小场地,不觉心里一震。邻居的孩子常常坐在上面玩耍的那条门槛已经溅满了血。爱情和忠诚,这人间最美好的感情现在变成了暴力和凶杀。粗壮的树木披着严霜,已经片叶无存,隆起在公墓矮墙之上的树篱,叶子也都已凋落,从疏疏落落的空隙中可以看到白雪覆盖的墓碑。
全村人都聚集在酒店前面,当他走近那儿时,突然起了一阵喊声。人们看见一队武装人员正朝这儿走来,大家都在叫喊:凶手抓来了!维特朝那边望去,已经不再怀疑了。是的,就是那个对寡妇爱得刻骨铭心的长工,不久前他默默吞下一团怒火,心灰意懒地四处徘徊时,维特还碰到过他。“你这不幸的人,都干了些什么呀!”维特边朝被捕者走去,边喊。——凶犯默默地望着他,没有说话,最后泰然自若地说:“谁都别想得到她,她也别想嫁人。”——犯人被押进酒店,维特便匆匆离开了这儿。
这件可怕的事对他的触动不小,他的方寸全乱了。刹那间,他摆脱了悲伤,摆脱了压抑,摆脱了一死了之的情绪,现在一种不可抗拒的同情心正左右着他,使他产生一种不可名状的欲望:一定得挽救这个年轻人!他觉得这个农民是那么不幸,相信他即使是案犯也是无辜的。他把自己摆在这个农民的位置上,确信他也能说服别人对此深信不疑。他甚至希望能为他辩护,生动的辩护词都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了。他急忙奔向猎庄,路上已忍不住把要向法官陈述的话低声说了出来。
他走进房里,发现阿尔贝特已在那儿了,一时间很使他扫兴;不过他立刻重新振作起精神,激昂慷慨地向法官陈述了自己的看法。但是法官却屡屡摇头,虽然维特使出浑身解数为青年农民进行辩护,而且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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