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事》第39章


,旧书旧报,旧桌椅,旧沙发,什么都有。老太太仰着头,悲天悯人的看着行人。离老太太不远,一伙人在打扑克,周围聚了一圈人。再往前行,人更少了。
出了镇子,上了沙石到,进了一个屯子,几个妇女在道旁闲聊,见车过来,往道旁靠了靠,两个相互追打的孩子停下来,站在道旁往车上看,然后,欢蹦乱跳的喊着:“死人,死人。花圈,花圈。”陈寿文明白了,除了这两个孩子,其实每个人都在努力忘记死亡。刚才那几个妇女用的是闲聊,店铺前玩扑克的人用的是娱乐,两个打架动刀子的人用的是仇恨和怒火,而那对在大街上搂抱亲吻的年轻人用的是爱情,进镇前看到的那几个种瞎了地,做水补种的农民,则用的是艰辛和秋后获得好收成的微末希望。那么自己哪?自己仿佛是在平淡地等待死亡,考上大学却回到乡下,在父母同意自己不怎么同意的情形下,同现在的妻子结了婚。而后有了女儿,一天天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不去思想死亡。直到有一天,父亲死了,他这才发现,原来死就躲在他的身边,躲在他日常生活看不到的地方。有时,它很耐心,直等到人身心衰竭的最后时刻,才在生活中显形,有时,它又很急躁,没等人做丝毫准备,就把他在生活中掳走。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之十一
前面已经没有了屯子,开始上一个缓坡,拐了一个弯后,又开始下坡。之后,爬上了一座坡度不大的土山,火葬场就在眼前了。车开进大门,火葬场的院里很洁净,宽敞,贴着凸面白瓷的房子也很漂亮,倒像一个疗养院。车在院内停下来,陈寿文打听了一下,让车开到一溜坐北朝南的房子前,车上的人下来,男人们开始往下卸花圈,成捆的烧纸,纸糊的电视,金元宝等一些纸制品。最后,把尸体从铁柜抬中取出,放在一辆带轮的板床上,推进屋子。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例行公事地说:“亲属看最后一眼吧。”陈贵生身着一身崭新的黑色寿衣,僵硬直挺的躺在那里,脸色青紫,额头和脸上有几处擦伤,血迹擦净后,好像结了疤。随来的女人低声哭泣起来,寿文寿武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一个长辈走出来,对大家说:“就这样吧,大家哭哭就算了,别耽误事儿,后面还有别人等着哪。”转身告诉工作人员往里推,哭声陡然响亮起来。长辈只让寿文寿武兄弟跟进去,吩咐其他人到外面烧纸。陈寿文眼睁睁看着父亲被送进炉里,心如刀割,觉得人生也不过如此,反而一滴泪也落不下了。弟弟寿武倒是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寿文扶着弟弟的肩头往外走,安慰说:“别这么难过了,人总归是要死的,去给爸到外面烧一点纸吧。”工作人员在后面叮嘱:“烧完纸到后面取骨灰。”
出了屋,拐上东面一个被削平的土丘,一溜标着十二属相的类似澡堂的填纸口,就在眼前了。这里除了陈寿文一家,还有另外一伙人,也在这烧纸。火焰升腾,蓝烟飘起。人们已经不哭了,有的蹲在地上烧纸,有的站在一边沉默不语,有的走开,到处看着,指指点点说着话。
烧完纸,往土丘下走时,陈寿文发现南坡下有一片墓地,碑林整齐排列,走下去看了看,并没全葬着人,不少墓还空着,上首最大的十个墓穴只有两个有了主人。整个墓园只有这十个墓穴是黑色大理石砌就,其它的都是汉白玉凿成,比大理石的要小得多,倚势而建,十块大理石墓碑在最上首,地势最高,下面依次排下去。陈寿文发现十个大理石墓标价是十万元,排在第二位的也要四万元。想着该去收骨灰了,他没有再耽搁,离开了。
领骨灰的地方就在后面,已经有人在这儿了,正在桌上拣着骨块骨渣,装在一个红布袋里。骨灰太多,盒子太小,装不下,又拿出一些,倒在桌上,砸了砸,用筛子过了一下。一个四十多岁的乡下妇女哭着,谁也劝不住。旁边有人问咋死的,有人告诉说,两口子打架,男人便上了吊。陈贵生的骨灰出来时,有几个妇女躲在后面不敢看,害怕的样子。陈寿文上前就要拣,有人拽他,说:“还热着哪,等凉凉再拣。”陈寿文用钩子拨弄着灰白色的骨块,有的还能辨认出是人体的那块骨头。此时,他一点儿也不悲痛,他觉不出这些骨头与他的父亲有任何联系。不过就是骨块骨渣而已。由于事先陈寿文已请人按大棺材的比例,做了一口小棺材,比骨灰盒大得多,所以,一点骨灰都没剩下,这让陈寿文心里略感安慰。
天不冷不热,太阳在那儿没人注意,每个人的心里都被什么东西拴在那儿,不能不想点什么,又什么都没想。有点不舒服,有点难过,又有点悲哀,但又不完全是为死者。一行人脚步杂沓的往前院走,雪心拽了一下陈寿文,他放慢脚步,落在后面。雪心小声说:“刚才交钱的时候,都是咱们花的,寿武媳妇一分也没掏,还大学生哪,啥事也不懂,等完了事儿,我得说说,到时候你别拦我。” 陈寿文沉了一下,说:“别跟她计较了,老人就死这一次,咱们花就咱们花吧。” 担心这两句话不够分量,又加上两句:“你要想让我着急上火,你就说,我也不拦你。”雪心快走了两步,撵上了陈寿文,嘟囔着说:“那你可得记着,我是为了你才不跟她计较的。”陈寿文说:“我知道。” 紧走几步,撵上了前面的人。
车按原路返回,车上只剩下了那只铁皮柜,小棺材和几捆烧纸,还有两对花圈。来时,铁皮柜是满的,现在空了,小棺材是空的,现在满了。太阳灿灿的照着,和熙温暖,两边的绿树散射着生命的活力。下了公路,车辆一直向南,过了一座水泥桥,向西走,拐入屯子,穿越而过。向北拐,走在两地夹挤的土道上,道很窄,两边趟地时,又向前撵垄,弄得车颠颠簸簸,摇摇晃晃,开得很慢。绕绕拐拐,走了十几分钟的路程,在尽头停下来。女人们留在车上,男人都下了车。这里有一条几十米宽的河套斜切而过,河套两帮植着碗口粗的杨树,沟里流淌着六七米宽的水流,不急,缓缓的,稍远一点,便看不出流动。人们跟在阴阳先生身后,顺着河套走,大约走了一里多的样子,停下来。虽然之前已停了好几次,但这次阴阳先生观察得更仔细,停留的时间更长,瘦长的马脸透着深奥莫测的神情。这儿走走,那儿看看,下到沟底又上来,又向远处望,反复揣度,思索,选择,最后,站在了一个地方,说:“就这里了。”从随身的黑皮包里拿出罗盘,放在地上比弄着。几个村里找来的年轻人已拿好锹,只等先生定好方向,位置,好开挖。可先生办事认真,一丝不苟,一时半会弄不完,大伙便在一旁闲聊,预测着今年的年成和雨水的大小。先生终于确定了位置,让陈寿文挖了第一锹土,几个年轻人挖了起来,刚挖了几锹,被陈寿文的丈人拦住了,说:“先别挖。”拉了先生一把,说:“先生你看,这地方是一个水道。” 众人一看,离定好的墓址六七米远的地方果然有一个被水冲出的豁口。刚才大伙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先生身上,并没仔细观看周围的地势。旁边的人也跟着说:“这地方水越冲越大,将来不得把坟冲了哇。”先生说:“这地方可是一等风水,背靠青山,脚踏绿水,视野开阔,再难找这样的地方了。”众人坚持说:“还是不行,有这顺水道就不行。”先生又接着往下找,众人跟着,又走了近半里地,又往回返,又返回去。返来复去,先生身边只剩下了陈寿文哥俩,和两个主点事儿的人。其他人都走累了,失去了耐性和好奇心,有的坐在地上等着,有的下到沟地看水,有的在一边偷偷议论,不时往先生那边看一眼,显然对那个神神道道的先生失去了信任。先生开始着急,选了几处又否定了几处,对自己不自信,对跟在身边显然“懂一些”的人有些畏葸,他的手心和脊背开始出汗,内心满是悲凉,感叹这世道挣点钱真是不易,弄不好就声明扫地,丢人现眼,河沟里翻船。不知是走累了,走烦了,还是同情先生,两个懂一些的人在先生并不怎样仗义的选好了一个地方时,都符合说:“这地方行了。”于是,开始确定穴位,招呼坐在地上的人,下到沟地的人,拿锹,抬棺材,向这边来。挖坑,下棺,埋土,烧纸。弄一只公鸡在坟前打两下,让它叫几声。然后收拾家什往回走。上车时,照例乱一下,车又顺原路返回,人们都放松下来,时间早已过了晌午,大家都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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