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级夫人》第37章


第二天,他们在楼梯上相遇,邢主任盯着她,却不说话,林小麦突然意识到什么,改用方言说了一句,“邢主任又要出去?”邢主任哈哈大笑,像是对他的司机说,又像是对林小麦说:“没想到这瀛州方言在林科长嘴里说出来还很有味道,谢谢。”林小麦从心里笑了笑,没说什么就走了。倒是他的司机第一次听林小麦说家乡话,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很不习惯,又不敢笑,最后只好干咳了一声。
等待是一种煎熬。考察结果已经出来了,邢主任和许见群主任据说票数一样。这等于二人不分胜负,过程的一波三折,使社会上谣言四起,说许见群主任到一家线缆厂张口要了30万活动经费。邢主任也不示弱,直接找到了中组部。这的确是一场难分胜负的竞争。许见群主任任职时间长,当过县开发办主任,资历深,有经验。邢主任在国外留学回来,有实力,为人比较谦和,在下面口碑很好。二人真是难分伯仲,这样的战斗才更激烈,更有悬念。
开发办的各项工作一如既往,工作会议继续召开,讨论从省里要来的900万企业扶持资金发放问题,继续让林小麦负责编写会议纪要。在楼道里,林小麦看见邢主任和许主任两个人正走了一个对面。
邢主任说:“走啊!”
许主任说:“走。”两个人并排走在一起,有说有笑,根本看不出这是两个你死我活的对手。在会议室里,他们一如既往,共同坐在主席台上,林小麦真难以想像,他们此时此刻该是一种什么心态。
会上,邢主任认为这笔钱应该重点扶持那些确实有市场前景的高新技术企业,比如吴大为的线路板厂,产品都上了宇宙飞船,这代表一个城市企业发展的档次,目前企业正面临技术升级,扶持一把就可能成为在国内甚至国际市场上有一定影响的企业。
林小麦注意到,邢主任发言的时候,许见群始终眯着眼睛,偶尔前后左右转动一下脖子,看来是做保健操,脸上始终没有表情。
该许见群主任发言了,他看也不看别人,身子一下子挺直了,大声说:“省里拨来这900万扶持资金,是用来支持企业发展的,支持哪些企业?我认为国有企业改革已经进入攻坚阶段,我们不能坐视国有企业全军覆没。党委政府不能嫌贫爱富,民营企业发展起来了,我们就锦上添花;而国有企业遇到了困难,我们却眼睁睁看着那些曾经为地方经济发展作出过贡献的企业停产、看着国有资产流失、看着企业职工下岗失业。十六大报告中明确提出,要走新型工业化道路,我看就瀛州市而言,走新型工业化离不开对原有国有企业的技术改造。我认为这笔钱应该用于这些企业技术创新,鼓励他们加大产品结构调整,力争东山再起。而不能把这笔钱乱扔乱花,更不能用于自己的私利私情,谁和开发办关系好就给谁,这成什么样子了?市委、市政府也不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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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见群主任说得很激动,以至于说完这些话后端水杯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邢主任脸色也很难看,他显然没有预料到许见群主任会在这个问题上将他一军。但是,官场如战场,既然成了将军,谁都不会轻易言败。
邢主任用力摁灭烟头,说:“我补充两句。”他没有看许主任,而是把目光对准了赵市长。有一瞬间,林小麦感觉那目光在自己面前晃了一下,林小麦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真希望自己能够做点什么,但是,自己位卑言轻,能做什么呢。她听见邢主任说:“见群主任说得很好,党委政府不能嫌贫爱富。问题是省里给我们这900万元是让我们发展经济的,不论国有和民营,不论他姓公姓私,只要他的企业有潜力,产品有开发推广价值,能够守法经营,依法纳税,有利于我们国民经济增长和群众生活改善,党委政府就应该一视同仁,同等对待。国有企业也该支持,但是,我们有的企业技术能力还停留在60年代的水平上,投入这么大的资金进行技术改造,有意义吗?比如无线电三厂,已经停产六年了,不良资产4000多万,这样的无底洞,莫说900万,就是3000万、5000万也无济于事,国有企业要走出低谷,关键不在于这里,而在于产权制度改革,这个问题不解决,多少钱也难以解决问题。这是我的个人意见,我的发言结束了。”
邢主任的错误在于他把扶持对象具体化了,而且在许见群主任看来,这个对象恰恰又是邢主任的朋友,这个问题就可以上纲上线了。
会场上一片寂静,在这个敏感时期,谁都不愿意先开口,赵市长也只是浮皮潦草地对两个人的发言都给予肯定,没有提出具体意见,会议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结束了。走出会场的时候,人们都很严肃,再也没有往日会场上荤的素的玩笑调侃。林小麦望了望窗外,觉得天好像有些阴,几片厚厚的云彩正飘过梧桐树的上空,那只叫不上名字的鸟,不知被什么惊动了,扑拉着翅膀飞走了。
玻璃时代
中午,林小麦和蒋昆,还有几个县里的同志在一起吃饭。蒋昆有了几分酒意,说:“林小麦是机关大院一枝花,不是花瓶的花,是能文能武的花。不过,依我看来,你这纯粹是资源浪费,很多能力比你低、模样比你差的都上去了,你还始终这么呆着,说明你不能充分发挥资源优势,可惜呀,可惜。”
林小麦嘴上说:“顺其自然吧,我呢,一介书生,有些小知识分子习气不愿意放弃,只能如此了。”但是心里很不是滋味,毕竟,该怎么做才是通天捷径她是明白的,只是她实在不甘心随波逐流,迈出那一步。
蒋昆临走的时候,握着林小麦的手说:“大哥替你惋惜,送你一句话:人若不低头,一道矮门你也过不去。记住大哥的话,在这条道上,谁比谁也光彩不到哪里去,没人笑话你。”
很长时间,林小麦回味着蒋昆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尽管他说话不中听,但是林小麦清楚,他这是肺腑之言。
下午,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因为上午的常委会,她心情很不好,就给苏芳打了一个电话。苏芳的丈夫最近新盘了一家美容院,取了一个很特别的名字,叫“问美容院”,开业那天林小麦问她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她神秘兮兮地说:“这名字学问可大了。不知道的就会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比如你,我一般会说,问世间情为何物,叫世人生死相许,‘问’就是代表女人对于爱情的追问和寻找,这答案够煽情吧?你知道吗?凡来做美容的,都是不甘寂寞的女人,而且又绝大部分是寂寞的女人,希望爱情的火花被丈夫、被情人点燃的女人,这样的女人用这招百发百中。”苏芳和别人打了声招呼,回头对林小麦说:“其实,‘问’是英文WIN,胜利者。我希望自己能成功,也希望你WIN。”
林小麦笑着说:“这鬼主意还真不错,哎,都是蒋昆闹的,别过分啊。”
苏芳说:“我这辈子认了,我不会离婚,可是,我离不开蒋昆,我觉得我们之间是爱情。”
林小麦对苏芳的这段话很反感,想起蒋昆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的样子,真是有些不可思议,她又不愿意太伤害苏芳,不愿再多说什么,心情更加灰暗,就挂了电话。过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她给蒋昆打了一个电话,蒋昆正在开会,说回头给她打过来。林小麦真的忍耐不住了,人们都在往一个方向挤,僧多粥少,必须极力争取。
她刚放下电话就又响了,她一接,竟然是邢主任。邢主任说:“小林吗,忙什么呢?”
林小麦连忙说:“没事,您有什么指示?”在这种情况下,她可不敢和邢主任再开玩笑。
邢主任说:“怎么这么客气?晚上有时间吗?如果没有其他的安排,想和你聊聊天。”
林小麦急忙说:“没有安排。”
邢主任说:“那好,那咱们晚上八点在我宿舍见,知道我的宿舍在哪里吗?”
林小麦说知道,只是不知道几单元几楼。邢主任说二单元三楼东门。邢主任家在县里,妻子和孩子还没有过来,和市委、市政府一些外地交流干部住一栋楼。
这真是一个很漫长又很短暂的下午。别看林小麦在机关大院工作这么多年,其实单独和领导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并不多。机关的工作程序很严格,你必须通过几道环节才有可能到达邢主任,如果你违背了这套游戏规则,后果不堪设想。林小麦在这些问题上很谨慎,从不敢越雷池一步。她正胡思乱想,电话又响起来,是蒋昆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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