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孤独》第28章

曲哲事后想，人生如此。信天命也好，不信天命也好，生与死往往一念之间。有时你想走进这个房间，结果却走进另一间去了。如果那位华人不乘电梯下楼，而继续走楼梯的话，他可能永远走不到地面。所以常识归常识，还是要自己判断，就像进美国海关一样。你想要长期居留时得不到，不想要时却得到了。
中国机构在世贸大楼有好多家，那里工作的人基本上都活着出来了，原因是他们办公室所在楼层较低，而两架飞机撞的都是高层。选择低层办公室主要是价钱便宜。中国比美国穷，设在这里的中国公司不愿租价高景色好的高层办公室。另一个原因是许多中资公司早已撤离了世贸大楼，倒不是因为1993年大楼被炸过一次吓怕了。而是1999年前后美国经济空前繁荣，股市节节上涨，世贸大楼乘机大幅提高房租，价格比1993年时涨了100％，使租约到期的公司不得不撤离。
高层的楼都被财大气粗的美国公司租去了。他们的办公室高得鹤立鸡群，看周围比它矮的高楼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气势，曲哲想在空中办公的感觉一定挺好，条件是不能祸从天降。
曲哲在国内的父母当时已经睡下，是在床上被电话叫醒的，朋友和亲戚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进来。他们知道曲哲在那里工作，不知道是否安全，打电话又不敢直说，怕听到噩耗，只好含蓄地问一下。那天许多久不联系的朋友都把电话打来了，母亲彻夜未眠，守在电视机前，直到凌晨四点，才收到孙女的电话，那孩子在电话那边大叫：
“他还活着。”
4
曲哲的办公室在世贸中心南楼，听到北楼被炸声音后他回身一看，只见窗外纸张似雪片纷飞，还夹着火球，从一百多层落下后还在燃烧，楼下惊恐的人群躲进楼角。他想该出去看看，就顺手把当天需要的文件装进包里，又塞了一份报纸在包里，留下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和珍贵资料，走出办公室。
他没想到，从此再也回不来了。
他心犯嘀咕地走过长长的楼道，在电梯口前想起大楼安全部门做过演示，指导大家紧急时刻不要使用电梯，而从楼梯逃生。但这时并没有听到楼梯里有动静，就习惯性地按了电梯钮。门开了，他没多想，就进了电梯。
到了底层，电梯门再度打开时，他看到恐慌跑动的人群，一个惊魂失措的人见他居然一个人神情若定地从电梯出来，像见到天外来客，傻乎乎地问：
“这电梯还好用吗？”
那电梯当时还好用，仅仅几分钟后，地动山摇一声巨响，这是第二架飞机撞到他头顶上七十多层。那电梯立即就不好用了。
那架波音767飞机，从南侧把大楼撞出砍刀型的大洞，右机翼还把大楼东侧撞开一个窟窿，机身一部分穿出大楼坠落。巨响后，大楼摆动了几下，又恢复了平静。南楼大厅被炸得天花板开裂，浓烟从曲哲刚乘坐的电梯口滚滚扑来。他随着人群，在女人尖叫声、警卫吆喝声中，冲到街上。
门外的曼哈顿下城成了另一个世界，街上尽是散落物，满目疮痍。警车和救火车笛声响成一片，警察在疏散人群，路口被封锁，他从世贸中心北侧逃出，转到东侧，又转南侧，最后到西侧公寓楼。公寓楼与世贸中心只有300米直线距离，平时几分钟步行就到，这次绕大圈花半小时才到家。
好不容易到家后，曲哲发现杭湛穿着睡衣正在电脑前忙碌着，外边的事好像没发生一样。曲哲放下包，对她说：
“你干什么呢？”
她没事般地答道：
“我正在上网，买两本教科书。今天机器太慢，都快20分钟了付款还没有完成。”
曲哲有点恼火，那么聪明的脑瓜，大事和小事却分不出来。她常常费尽心力地忙在一些不重要的事上，重要的事反而没时间干了，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说她还不服气，认为曲哲夸大其词，因为在曲哲看来是芝麻的东西，可能对她就是西瓜，所以尽管他们夫妻十年，还常有理解上的误区
◇欢◇迎◇访◇问◇虹◇桥◇书◇吧◇BOOK。HQDOOR。
第44节：世贸大楼被炸了
。
这次显然是曲哲有道理，至少他认为是这样。他花了那么长时间赶回家，就是要和她一起避难的。他对她叫道：
“赶紧下线，世贸大楼被炸了！”
杭湛还是那样不紧不忙地说：
“我知道，不就是一架飞机撞上去了吗？有人告诉我了。”
曲哲虽然已经习惯了她的态度，但仍然很惊讶她这时的反应：
“那事还小吗？而且我所在的南楼也被炸了。”
杭湛睁大了眼睛，说：
“是吗？”
没等曲哲进一步解释，她又坐回原来的位置。曲哲这下急了，想关计算机，转过脸严肃地朝她说：
“咱们别待在家了，一起出去看看。”
杭湛不高兴了，把曲哲推开：
“那不行，我还没下载完呢，要下楼你自己下吧。”
曲哲没想到自己竟然娶了一个视死如归的女人！为了买两本破书，就可以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地步，他叹了口气，拿了相机准备出门时，又看了看她，她摆摆手：
“走吧，走吧，我弄完了就下去找你。”
他走到哈德逊河边，几百米外世贸中心两座姐妹楼双双燃烧，烈火熊熊浓烟滚滚。男人在叹息，女人在哭泣，在大楼另一侧，从被炸开大洞九十多层处，坠落的人像树叶一样飘下来。其他人出路已被断掉，室内一片火海，半个身子挂在窗外，开始人生的倒计时，最后看一眼蔚蓝色的天空。
曲哲眼看一百多层的南楼在烈火中塌下来。
大楼倒塌的瞬间他愣在那里，忘了拍照，失去了最宝贵的机会。周围的人也惊呆了，几秒内没有人出声。马上又是女人尖叫一声，大家意识到不可能的事情居然发生了，因为谁都想不到这么结实的楼会倒下来。而所有人又处于危险距离之内，不跑就晚了。
他镇静一下，逃之前仍然按一下　，拍下最后一张浓烟扑面袭来的照片。
5
大楼倒塌下来的烟尘像原子弹爆炸的蘑菇云一样，迎面扑来，四处扩散。
曲哲左侧是港湾，背后是宽阔的哈德逊河，前面是滚滚而来的浓烟，他马上发现无路可逃了，风向右刮，他向右跑了几十米，见一艘挖泥船停在岸边，混乱中慌不择路，一些人越过栏杆跳上船。
他的位置距船约两米，估摸跳不好就掉河里了，而水中恐怕比陆上还危险。于是他攀住系在栏杆上的绳索滑下，攀到一半时，浓烟涌至，天顿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他四脚朝天，猿猴般吊在空中，顺着绳索终于爬上船，感到呼吸十分困难，喉咙中塞满了粉尘，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似乎看到死亡在招手。这种情形实际上只维持了几分钟，感觉上却十分漫长。
黑暗中他居然摸到半瓶什么人丢下的，平时最喜欢的法国依云牌矿泉水，喝下几口，呼吸畅通多了。后来烟雾逐渐散去，本来蓝天白云的天空此时一片土黄。周围的人形一个个显现，他发现大家全成了一个模样，灰头土脸，男女不分。
空中仍然灰茫茫，有人大叫着要求开船，到对岸的新泽西避难。船上搭起梯子，支在岸边栏杆上，让岸上的人上船。他想着家人都在岸上，一旦开过河，不知何时能回来。于是他逆流而上，从船上爬上岸，重新站在曼哈顿岛上。
站到一片狼藉的曼哈顿岛上的时候，曲哲犹豫了一下，究竟要往哪个方向跑？右侧是曲哲的家，杭湛可能还在屋里，她能为网上购物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事，把生命危险都置于脑后。曲哲想应该回家把她强行拉下楼，大家都在逃，留在屋里是危险的。
左侧是唯唯的学校。
她应该正在那个离燃烧中的世贸大楼不远的小学楼内，里边肯定是慌乱的局面，唯唯只有几岁，更需要大人的照顾，比起来杭湛至少能够自己管自己。当时杭湛所处的位置和唯唯所处的位置距离世贸大楼几乎一样，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
就像那个常被人引用的心理测验一样：如果妻子和孩子同时落水，作为丈夫和父亲，到底先救哪一个？这真是一个让人难以回答的话题。人类老是用这种无解的话题难为自己。没有一种回答是让人满意的。但是如果碰到难产的妻子，医生问要孩子还是要大人的话，曲哲会像大多数人一样保妻子的命的。毕竟婴儿还没有出世，和他们还没有建立感情。
当时的情况不容多想，曲哲就在一片灰烬的游艇俱乐部前迅速地跑走了。大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