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也无奈》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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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蛙(20)
招办的老师们一到公社,我去报了名,那个五十多岁,满头银霜,自称她也刚从“五七”干校回到教学岗位上来的老师,看了我的登记表,以肯定的语气对我说:“你既是上海知青,又在雨山屯教书,优先条件你占了两条,正是我们师范最迫切需要招的学生,回去休息休息,一收到通知,就去学校报到,来读书吧!”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可能是这样!我愣在那里,激动得一句话也讲不出来。要晓得,两年前,一个矿山来招工,事前讲明,招的是下矿井掌子面第一线干活的工人,赶去报名的知青,一个个使劲地对招工的干部赔笑脸、请吃饭、套近乎,到了晚上还提着礼物去巴结人家。现在竟…… 可事情就是这样。人的运气来的时候,你挡也挡不住。我去上学以后,才知道,对我说话的老太太是师范学校的教导主任,早在我们去报名之前,她已经在县知青办把近几年在耕读小学教书的知青名单抄下来了。 这一次招生,可以说是对尚留在乡下的知青的一个重大举措。只要是没有结婚,没被判刑,没受过处分,又还留在村寨上劳动的知识青年,都被地区的六大中专招走了。 离开雨山屯的前几天,吴仁萍哭得像个泪人儿,在寨邻乡亲们面前,她一点儿也不再顾忌对我的感情了。天天都往雨山屯学校跑。学校放假了,没什么人去,她趴在我的胸前,把我的衬衣都哭湿了。 她跺着脚说,舍不得我走,舍不得和我分离,她要跟着我去,在学校附近租一间房子住,给我煮饭、洗衣衫,等着我把书读完。 连她都晓得,这是一时冲动的情话、痴话、疯话,不可能的。分别的日子一天天地近了,马上到了八月三十、三十一两天报到的日子,知青点上收到录取通知的伙伴们都在理东西,几间房子里乱哄哄的。我没多少东西可理,除了把铺盖打包,把换洗衣裳装进箱子托运,随身再提一个小包之外,余下的所有东西,我都留给了吴仁萍。 我对她说,只读两年书,毕业以后,我还会回到雨山屯来教书,到那个时候,她肯定退成了婚,我们再操办喜事。两年,她只要等我两年,连头搭尾不过两年。 她双眼噙满了泪,嘴里说着“嗯”,朝着我郑重地点头,答应得是那么庄重。我心里,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三十一日那天,她送我上街搭班车。 我上了班车,透过车窗望下去的时候,她哭歪了身子,泪流满面,一手支着随身带的背篼,一手伸出来。看见班车开了,她的手伸得直直的,终于“哇”地哭出声来,身子往前走了两步,背篼倒了…… 当了四年半的知青,在广阔天地里滚了一身泥巴,突然又回到学校里,做了大年龄的中专生,我还是能静下心来读书。这大概是在雨山屯教了两年书的关系吧。 住学生宿舍,开箱子整理东西的时候,我时常会看见县里面发给我的那一张捐献证书。一见那页证书,我就会想起那一对皇帝的玉蛙。有几次,同学们在一起聊天,我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讲讲这对玉蛙传奇般的故事了。可往往话到嘴边,我就想起了吴远贤对我的叮嘱和告诫,怕惹来祸事,我就沉默了。 我的心头是坦然的,它是国宝,我把它捐给了国家。它回到了它最该去的地方。 尽管我捐它时是怀着私心的,可它的归宿却是好的。 一年多以后的初冬时节,我在安城市中心的百货大楼门前,碰到了雨山屯上的一个老乡,他坐着卡车要到威宁、毕节那一带去串换洋芋种子,路经安城,下车吃饭。他告诉我,吴仁萍出嫁了,嫁的还是县城附近城关镇朗巴寨上的那户人家,她舅舅保的媒。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一消息,我并没有痛苦,也不觉得难受,连一点遗憾也没有。反而觉得如释重负一般的轻松。刚入学那阵子,我还时常想起她来,几次冲动地要给她写信,但想到开学报到后写去的头一封信,始终没接到回信,写信的念头也就作罢了。她就是读了信,也是不会写回信的。她原先谈婚论嫁的信,不也是要托我替她写嘛。这会儿,她去托谁呀?每每想到这,我真懊悔当时没教会她写信,教会她用文字表达心中的感情。细想起来,事情之所以会发展成这样,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当时两厢情愿的所谓爱情,更多地是肉欲上的。我们相互之间都有好感,都觉得需要,这才是真的。而在精神上,我们几乎从来没有真正地交流过。 两年以后,我毕业了。就分配在安城市郊的一所中学里教高中,天哪,我自己是初中毕业生,不过补读了两年中专,竟然教上高中了。但我还真的教下来了,年年都评上了优秀。只是自己想想不好意思,我一边教书,一边又自学了大学课程,把一张大学文凭读出来了。遂而,我就被调进安城市内的一所省重点高中,一直教书到今天。 当然,我成了家,娶的是安城市农业局里的一个会计。她是安城当地人,也下过乡,就在市郊农村。我们有了一个女儿,乖乖的。小小的三口之家,在安城这么个二十多万人口的小城市里,过着平静安然的生活。 我可以透露一个小小的秘密,我今天的这个妻子,也有一双大大的眼睛,那扑闪扑闪眨巴眼睛的样子,有几分像吴仁萍。但我从来没跟她讲起过吴仁萍的故事。  
玉蛙(21)
九十年代初期,全国许多地方都兴起了县改市的热潮。我插队的那个县,也被批准改为市了。嗬,这可是一件大事,原先的县长,现在都被尊称为市长了。 可能因为我在安城的省重点中学教毕业班,都说只要进了我们这所中学,就算一只脚跨进了大学校门。安城所属各个县市的干部和中学生,把我们学校看得可神圣了。大概正是这个原因吧,我竟然也收到了一张县改市庆典活动的请柬。 我决定要去参加这次活动,不是要去凑热闹。而是附在请柬后面的介绍中写道:要给新建的市图书馆和博物馆剪彩。图书馆内有珍藏古书若干,博物馆也将在庆典之际,展出珍贵的平时难得一见的藏品。 我想起那对皇帝的玉蛙,在这样一个全市欢庆的时刻,博物馆定会将其作为展品展出的。我也像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要去会会它。 内心深处,我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愿望,吴仁萍不就嫁在城关镇朗巴寨乡间嘛,有空,我还真想去见见她呢!不知她婚后的日子,过得是否如愿。 我是庆典的头天下午到达县城的。这是我故意算好的时间,我就是想找到城关镇附近种蔬菜的那个村寨朗巴去。 “朗巴啊,朗巴现在才不种蔬菜呢!”走在街上,我向一个当地老汉打听,老汉当即笑了起来,“你自家去看嘛,二里多地,一会儿就走到了,就在路边边上。发得很呢。” 我猜不透指路的老汉所说的“发得很”是什么意思,大约是指富裕起来了吧。 走了十来分钟,我就明白了老汉说的是什么意思。 远远地望去,朗巴寨子一色青砖的楼房,两层楼的居多,还有不多的几幢三层小楼。让人惊奇的是,不少楼房都贴着醒目的外墙砖,漂亮极了。通往寨子去的路两边,商铺一个接一个,夹杂着做生意的小摊。商铺和小摊上卖的,全是当地农民的石雕工艺品。你别说,乍一眼望去,活龙活现,形神兼备,还真有点吸引人呢。 快走近寨子了,我装作想买石雕,问一个小老板,寨子上的吴仁萍,住在哪里? “吴仁萍家啊,好找!”小老板一听,抬手指着寨子中央一幢三层的小楼说,“就是那一家,看到了吗,房子建得最漂亮的。”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点点头问:“她那丈夫高自兴,是这一带有名的石雕艺人?” “你说到哪里去了,”小老板不屑地说,“他懂啥子石雕。一个种菜的。” “那他家,凭啥盖这么漂亮的楼房?” “你没听说啊,全城都传遍了。他们家发了,好像是在坡上挖到了金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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