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夏天,那个秋季》第34章


黑暗之中只有酒鬼的眼睛闪动着光亮,像酒杯上的清冽反光。
“你为什么养这些东西?”
“总得有样东西陪陪我。”
“你可以养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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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狗。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狗,狗全变成了人。狗越来越像人。狗越来越通人性了。狗就是我们自己。”
“你还可以选择猫。”
“我更不喜欢猫。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盯着你,可是锋利的爪子说过来就过来。这东西又柔媚又凶猛,像女人,养猫还不如结婚呢。”
“你为什么非要养这些东西?”
“它们至朴至素。形式简单,气质混沌。”
耿东亮缄口了,他的视线再一次适应了这间屋子和昏暗。他望着那只木架。昨天夜里那些河蚌与甲鱼陪了他整整一夜,它们将一直陪下去。这些东西并不恐怖,可是疹人,一想起来耿东亮就觉得自己的躯体内部布满了蛆蚓,成千上万,在身体的内部拱成一团,又粘乎又热烈,耿东亮浑身爬满了鸡皮疙瘩。
“没有所谓的动物,”酒鬼说,“所有的动物都是我们自己,人类使动物成了我们的一个部分,一个侧面。”
寻呼机又响了。它打断了耿东亮与酒鬼的对话。耿东亮知道又是李总在呼他了。耿东亮不想回李总的电话,然而,不能不回,因为找他的是李总。耿东亮望着寻呼机,自从有了这个破玩意,他的生活就成了李总的一间牢房,李总什么时候想提他,都可以把他提过来。
这真是一件让人没法回避的事。耿东亮这么想着,用一声叹息打发了自己。
耿东亮走进录音棚的时候李总早已站在那儿和舒展说笑了。李总一定说了一句什么好笑的话,舒展都笑得弯下了腰。舒展一见到耿东亮就止住了笑,很热情地走上来,喊耿东亮“红枣”,招呼说:“你来了?”耿东亮不喜欢别人称他红枣,耿东亮一听到“红枣”,幼稚的一面就显露出来了,他拉下脸,很不高兴地说:“叫我耿东亮,别叫我红枣。”李建国看在眼里,却不说话,走上来,一手搭在耿东亮的肩膀,一手揽过舒展的腰,一脸的含英咀华。李建国说:“红枣我们今天来试试声音,看一看效果。”李建国把“红枣”两个字叫得明明白白,耿东亮却失去了抗争的勇气,耿东亮一下子又累下去了。
说着话门外站着的那个男人便走进来了,大概是公司里请来的服装师。他从胯上取下黄色软塑料米尺,在耿东亮身体的各个部位量下一组阿拉伯数字,飞快地记在一个小本子上。
李建国递过来一张乐谱,是正在走红的《纤夫的爱》。李建国说:“会唱么?”耿东亮说:“会。‘”
李建国拍了拍耿东亮肩,说:“就用这首歌试试,找一找感觉。”耿东亮张开了胳膊,让服装师在两腋底下量胸围,耿东亮说:“量这么仔细做什么?”李建国说:“总得有几身像样的行头,要不然你怎么演红枣呢?”这时候服装师却把手伸到耿东亮的裆里去了,随后把黄色软皮尺从裆里抽出来,量他的聘高与大腿。该量的差不多全量了,就差生殖器的长度与直径了。
这时候卡拉OK的伴奏带却响起来了。~切都事先预备好了局面,是《纤夫的爱》,耳熟能详的,耿东亮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到发音方式上来,呼吸的深浅以及喉头的位置,否则一开腔又会跑到美声上去的。那么洪亮,那么正经,那么通畅,一点普通人的世俗情怀都没有。
耿东亮把喉头提得很上,尽量让气息靠前一些,有效地控制了胸腔、口腔与颅腔的共鸣,用近乎吼叫的方式,总之,用一点都不加修饰、一点都不做假的发音方式,一开口果真就通俗多了。
妹妹你坐船头
哥哥在岸上走
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妹妹你坐船头
哥哥在岸上走
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舒展的演唱从一开始就是“民族”的,不是美声,不是那种木桩一样钉在地上的,庄重的,威严的,僵硬的,呆板的,张大了嘴巴引吭高歌的。她一开腔腰肢和手臂就如风拂杨柳,目光里头含了烟又带了雨,路起了脚后跟兀自在那里自作多情,她习惯性地仰起脸,冲了“哥哥”耿东亮情深意长。而口腔的共鸣用得又是那样的纯熟,甜、嗲、娇、媚,一副惹事生非的样儿,一副撩拨人的样子,一副欲说还羞的样子,而一双迷蒙的眼睛也就欲开而闭了。
小妹妹我坐船头
哥哥你在岸上走,…··
她后退了两步,深情地用碎步重新走上来,像涌上来的一个浪头。“小妹妹”依偎在耿东亮的胸前,柔软,妩媚,欲私欲死。
我俩的情
我俩的爱
在纤绳上荡悠悠
(哦……)荡悠悠
耿东亮显出了傻气。他不呼应。不怜香惜玉。不投桃报李。不抱你入怀。耿东亮就弄不懂舒展的“爱情”怎么说来就来了,怎么一下子就能这个样子无中生有了,都难分难舍了,耿东亮看了一眼舒展,一不留神,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一步一回头(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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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在我心上流——
只盼太阳它落了西山头(哇)
让你亲个够
哦哦哦哦哦哦——
哦哦哦哦哦哦——
舒展一上来就这么不要命地抒情,眨了眼睛拼命地做温柔状,做山花烂漫状,做纯真无邪状。然而总脱不了潜在的老于世故。她的漂亮面孔因为这种努力变得令人生厌。耿东亮无缘无故地痛恨起这个小女子来了,连做一对假情侣的愿望也没有了。
轮到耿东亮的时候他那口气就没能提得上来。
李建国说:“停。‘李建国总经理表现了他的善解人意,他走到耿东亮的面前,表情显得相当平和。”我也是唱美声的,“李建国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抬起头来却把目光送到耿东亮的脸上去了。”美声只注重声音,演唱的时候不太留意体态的神情,这是美声在表演上的缺陷,当然,歌剧除外。就是歌剧也还是显得过于僵硬。我们不行。你显得过于庄重了。我们不能这样。我们这样还怎么拍MTV?你们俩得起腻得粘乎,得让天下的少男少女找不到北。“
舒展十分大方地说:“会好的,我们有信心。”
耿东亮一点也不掩饰脸上的沮丧,不高兴地说:“我不习惯这种唱法。”
“唱歌呢,说白了就是演戏。”李建国很有耐心地说,“再来,我们再来。”
然而耿东亮不行,还是不行,连声音都变了,都回到美声上了。这一次失败使耿东亮变得有些恼怒了,而舒展甜蜜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像人来疯都收不住脚了。耿东亮便把这腔闷气迁移到舒展的身上去了。耿东亮默然不语,但是一听到舒展的声音就来气。可是人家也没有做错什么。这就更气人了。
“今天就到这儿吧。”耿东亮说。
“慢慢来,”舒展说,“练多了就会条件反射的。”
李建国没有勉强,他再一次走上去,拥住了耿东亮和舒展,一只胳膊挽了一个,这样的时刻李建国总经理显示出了一个优秀教师的看家本领,循循善诱,兼而诲人不倦。
“他只是内向,有点放不开,习惯了就会好的。”李总这么对舒展解释,好像耿东亮对不起她了。
“很简单的一件事,”李建国说,“我们只当做一种假设,而假设在某种程度上才是最真实的,我要求你们成为情侣,正爱得死去活来。一个是白马王子,~个是白雪公主。让所有的人一见到你们都觉得自己白年轻了、白活了。”李建国用双臂把他们推到一起,很开心地说:“这不难,拥抱一下。”耿东亮和舒展就拥抱了那么一下,很别扭,像日本相扑,头靠得很近,而屁股却撅得很远。“我要的就是那个意思,情侣,爱情,本来也就是那么一个意思。”
舒展冲了李总很好看地微笑,舒展说:“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她微笑得越是好看耿东亮心里头就越不舒服了。耿东亮连平常心都没有了,只想离开她。离得越远越好。
酒鬼在这个晚上似乎喝多了,一见到耿东亮他脸上的兴高采烈就显得没有来由,酒鬼大声说:“我带你到一个地方走走,一个有意思的地方。”耿东亮不想动。每一次从公司回来他都带着一身的疲惫,没有例外,耿东亮说:“以后吧,我一点兴致也没有。”酒鬼放下酒杯,走上来就拉耿东亮的手,耿东亮全身都是汗津津的,正想坐在空调的下面贪一些凉,酒鬼却把他挽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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