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爱情》第38章


民丰里杀人案,民丰里杀人案。少军一边喘气一边对两个警察说,我侦破了民丰里杀人案。
别慌,说清楚了是谁杀人了?警察说。
十六号的小韩。少军仍然喘着气说,是我侦破,我早就开始怀疑他了。小韩把谁杀了?小韩,不,是有人在杀小韩,少军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他说,一根玻璃丝线,有人在勒死小韩,我早就发现那根玻璃丝线了。谁在勒死小韩?警察说,别慌,说清楚点。看不清楚人,窗帘挡住了。少军说,反正有一个人,没准还是个女人。两个警察分别从挂钩上取下了枪,少军在后面问,枪里有子弹吗?他们没有理睬这种提问,推了推少军,小孩,给我们带路。少军领着警察冲进民丰里时,民丰里静悄悄的,只有刘大家的猫受惊似地溜过屋顶。他们站在小韩家门口敲门,敲得很急促,里面的灯亮了,左右邻居家的灯也亮了。小韩穿着棉毛衫和短裤出来开门,表情看上去惊愕而茫然,而少军更加惊愕,少军的第一个反应是小斡挣脱了那根玻璃丝线,凶手或许已经跑了。
出了什么事?小韩问警察道,查户口吗?不查户口,查凶杀案。警察说,刚才是不是有人对你行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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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凶?莫名其妙,小韩说,谁对我行凶?两个警察径自闯了进去,他们在床的周围细细勘查了一遍,然后又检查窗子,而少军眼疾手快地从床上捡起那根玻璃丝线,就是它,就是用它勒的。少军把玻璃丝线塞到警察手里,突然又叫起来,不好,我不该留下指纹的。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把我弄糊涂了。小韩跟在警察后面说。这个孩子说,有人用玻璃丝线勒住你的脖子,警察严厉地审视着小韩,问,是谁刚才勒你的脖子?
没人勒我的脖子。小韩说。
有人勒你的脖子,我亲眼看见的,少军这时冷笑了一声,总不会是你自己勒自己的脖子吧?
小韩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窘迫的表情,他朝少军投以厌恶的一瞥,一边匆忙地穿着长裤,小韩突然侧过脸对警察说,就是自己勒自己的脖子,一个人,无聊,那么玩很舒服的。两个警察面面相觑,看手里的红色玻璃丝线,看小韩的脸,最后看发呆的少军,两个警察也显得茫然迷惑。不骗你们,那么玩危险,但真的很舒服。小韩对警察挤了挤眼睛,而且他在一个警察耳边低声耳语了一会儿,那个警察居然嘻嘻地笑起来了。
少军呆若木鸡,他不懂一件可怕的凶杀案怎么会逗人发笑,当两个警察后来嬉笑着交或接耳地走出民丰里时,少军愤怒地追上去,他在骗你们,你们怎么听不出来?他尖声说,自己怎么会勒自己的脖子?
年纪稍大的那个警察拍了拍少军的头,仍然很暧昧地笑着,你还小,有些事情你不懂,那个警察说,咳,让我怎么说?那些事情你还是不懂的好。
民丰里又亮起几盏灯,有人把头探出窗外,朝门洞这边看。少军垂着头沮丧地站在梧桐树下,朝树干踢了一脚,梧桐树叶便簌簌地响,猛地看见一条黑影长长地投过来,少军侧脸一望,是小韩叉着腰站在他家门前。
讨厌,下次再偷看我揍你。小韩说。
少军知道他在骂自己,想想突然觉得委屈,便扯着嗓子对那边喊,讨厌,谁偷了我的兔子?
花匠
花匠在民丰里住了二十年,开始他是仍然种着花的,门前几盆石榴和海棠,窗下一畦瓜叶菊,在远离小屋的大门洞后还植了一片串串红和太阳花。但是那些花很快被孩子们随手摘下,放在鼻孔下闻一闻,然后就扔掉了,剩下的花枝即使被孩子们遗漏,但最终也被大人们的自行车压坏挤死了。要知道民丰里住了十一户人家,他们都习惯于在共用的空间堆放该放的东西,或者是不该放却也不该扔的东西,譬如箩筐、腌菜缸、木柴堆和锈蚀的痰盂,他们觉得花匠的花不该来占地方。花匠有一天修剪着石榴的乱枝,剪下一枝,朝民丰里四下望望,又剪下一枝,在手里捻着,突然叹了口气,把大剪刀对准了石榴的根部,咬紧牙剪下去,咯嗒一声,那棵正开着花的石榴就斜仆在地上了。
花匠后来就不种花了,只有一盆白色的月季时常出现在他的窗台上。遇到阳光温煦的日子,他把月季抱出来,有人凑过去看花的时候,花匠就凑过来看你,看你的手。花匠的眼睛告诉看花的人,不要碰我的花。
民丰里的人们不爱花匠的花,但是对于他的履历却是充满了好奇心,花匠到底姓王还是姓黄?花匠退休前在水泥厂当工人还是种花?人们一知半解,但是花匠年轻时候在军阀郑三炮家里的那段往事,就像一支琅琅上口的民谣,多年来已经在民丰里流传得家喻户晓了。
花匠当年是被郑三炮抽了一百鞭以后扔出郑家花园的。郑三炮是个冷血魔王,杀人不眨眼,一般说来他打人杀人不要什么理由,但鞭逐花匠时却握有一条令人信服的理由,据说花匠与郑家六小姐偷偷地相好了三年,三年过后郑三炮在六小姐的床底下拖出了花匠的一条腿,还有一条腿却被六小姐抱在怀里。郑三炮本来是想用驳壳枪顶住花匠的膝盖的,六小姐推开了父亲的手,结果子弹射偏了,恰恰击中了向郑三炮通风报信的女佣,所以六小姐那天又是哭又是笑的,当花匠终于被人拖到外面时,六小姐就笑着朝血泊中的女佣吐着唾沫,活该,活该,六小姐说,谁让你多嘴多舌?死了活该。军阀郑三炮有八个女儿,与花匠私通的是最美丽最受宠的六小姐,人们后来回味着这则绯闻说,幸亏是六小姐,否则花匠就不止是挨一百鞭,郑三炮肯定要送他去见阎王爷了。但花匠自己在回忆往事时却持相反的论调,假如不是六小姐,郑三炮也不会把我怎么样,说不定就把她许配给我了。花匠对他的亲戚说,郑家二小姐不就嫁给厨子老孙了吗,生米做成熟饭,下嫁也就下嫁了。
往事不堪回首,花匠很少提到他在郑三炮家的遭遇,一旦提及他的脸上总是浮出一种抱憾之色,他的手便会在腿上臂上盲目的抓挠着。六小姐,你们没见过,倾国倾城呀,花匠说,就怪我们不小心,就怪当时年轻血旺,半天见不上面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本来我们要私奔去香港的,船票都买好了,可是六小姐在花园里朝我摇了摇檀香扇,她摇扇子我就去,偏偏那天夜里让他们发现了。花匠说到这里禁不住喟然长叹一声,他说,本来第二天就要上船的,第二天郑三炮要去南京,家丁们跟着他去,多么好的机会,偏偏六小姐又摇扇子,偏偏我又去她房间了,现在后悔,后悔有什么用?绯闻中的女主角六小姐在民丰里人的想像中类似一张发黄的美人照片,大概有四个民丰里老人在五十年代有幸一睹过六小姐的天姿芳容。那时候花匠刚搬到民丰里来,他脊背上的黑红色鞭痕透过白绸衫仍然清晰可辨。有一天门口来了辆黄包车,一个穿红花锦缎旗袍的女人下了车走进民丰里,站在梧桐树前拿出一面圆镜,迅捷而娴熟地描了眉毛涂了口红,有人上前问,你找谁?那女人淡淡地说,不找谁。问话的人觉得奇怪,看着她把镜子和唇膏收进手袋里,扭着腰肢朝花匠家走,井边的观望者很快发现她认准了花匠家窗前窗下的花,假如她是六小姐,假如她来找花匠,自然是无须向别人问路的。
六小姐那天在花匠家里逗留了大约一个钟头,或许时间更长一些,这个细节没人能记住了。那些老人只记得六小姐出来时脸上有脂粉被泪水洗得红白莫辨,眼圈也红肿着,看上去并不如想像中那样美丽。六小姐站在花匠家门口,用手帕的角在眼睛两侧轻轻点了一下,然后她转过身在窗台上抱了一盆月季节,抱在怀里走过井台。井台旁的人们没有料到六小姐会跟他们说话,六小姐突然站住了,她朝那些人友好地微笑着,但眼光和声音却是盛气凌人的,我表弟,我表弟初来乍到,六小姐迟疑了一会儿说,他人老实,你们多照应他,你们多照应他不会吃亏的。
那些老人都记得六小姐说的那番话,她说花匠是她表弟,这种笨拙的障眼法使人撇嘴窃笑,他们觉得六小姐莫名其妙,什么吃亏不吃亏的?已经是社会新闻了,郑三炮已经让政府镇压了,她以为自己还是趾高气扬的郑家六小姐吗?有一个妇女那天注意到了六小姐脚上的长筒丝袜,说丝袜上露出两个眼睛似的破洞,是缀补了以后又绽裂的。这在从前的郑家八姐妹身上是不可能出现的事。从前郑家的小姐们穿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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