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的孩子》第15章


条躺在被烈日晒得极度干涸的岸上的鱼,一条半死的、挣扎着求水的鱼。更糟的是,那条鱼由于掉进了一个干翘的裂缝里,所以没人能看见它。他感觉父亲也是一条这样的鱼,只是比自己躺的时间更长,虽然可以被人看见,却没人理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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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在行人的拥挤中是孤独的,
因为他没有被爱过。”
水明被脑中出现的泰戈尔的诗句感动得眼睛湿了起来,他翻了一个身。他很想知道,那个对对女性的温柔和爱的期待与自己如此相同的印度老人,是否也是个没有母亲的孩子?
隔壁的瘸腿饲养员春分家传来了收音机里的歌声。一个西藏女歌手拖着婉转悠长的声音在唱:
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
是谁留下千年的期盼
难道说还有无言的歌 
还是那久久不能忘怀的眷恋
。。。
是谁日夜遥望着蓝天
是谁渴望永久的梦幻
。。。
那卷着野性和颤抖的歌声一点点催眠了水明,他终于睡着了。然后,他又看见自己吃力地跋涉在一个炎热难耐的无际大沙漠里,几乎喘不上气来。他站住四下环顾,发现身后还有一个人跟着他,仔细一看,是他父亲。他既渴又乏,感到自己宛如一具被埋在沙下干枯了的木乃伊。他绝望,无奈,无助。。。忽然,他看见了一个庞大无边的女人形象出现在前面的沙漠上空。她悬在那里,看不清面孔的细节。她开始说话了,声音悠悠地伴着回音。
“孩子,你过来,让我看看你,我是你的妈啊。。。”水明感到无法呼吸,全身开始变僵,变硬,他紧张地等着看清那张他猜想过无数次的脸。当他终于看清时,却发现那是一张不断变换的脸,没有确定的五官。它先是像极了一张慈眉善目、微笑着的观音,后来却变成村里那些给他喂过奶的女人们的脸。没一会儿,那张脸又变成了李重老婆莲芯那张苍白清秀的脸。而最后出现的却是泰戈尔诗中那个头戴花环,头顶水罐,身穿松垂的沙丽长裙、长发及腰的女人的脸。她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动时,水明听见了悦耳的泉水的流淌声。
为什么这母亲的脸不停地变?迷蒙和惊恐中,他回头去看父亲,只见低着头在他后面走的木匠没有任何反应,好像什么也没看见。
水明再转回头去看天上那个会变脸的女人,却发现她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片和天一样大的巨人。那个巨人又向他招手了。“孩子,你怎么不过来?我知道你所有的孤独和寂寞,我好想摸摸你的手和脸,你快过来呀!”
水明感到脚下烫人的沙漠瞬间变得舒适而温暖,不再烫脚了,像极了小时候给他喂奶的那些村妇们温暖又松软的怀抱。他笑了,感觉自己像是那个掉在岸上裂缝里的小鱼被扔回了大海。
他再次扭头去看身后的父亲,发现他不见了。
他一个人开始使劲地跑,奋力向着那个在沙漠里向他招手和呼唤他的女人,那个既远又近的母亲跑去。。。。
收音机里的歌还在唱,随着那节奏,水明还在不停地向前跑。屋外的夜空里,洇红的月亮升上来了,落在隔壁人家的屋顶上,像飘浮在深蓝色海面上的一个大橘子。
那个夏天结束时水明离开了天水坞。
他留给父亲一封信,让他不要为自己担心,并恳求他找个女人结婚,安心过日子。
木匠看完儿子留下的字,心里并没有太难过。他早年在外面做木工时见过一些世面,知道儿子在学校读了那么多书之后,心里必定装着比天水坞更大的地方。自从听了清明老人说过水明这一生必定会经历与大多数人不同的生活,他其实就知道了儿子的走是早晚的事。水明走后的那个晚上,他独自喝了不少酒,先是没搂住掉了不少眼泪,突然又哑着嗓子笑起来。可那笑声听起来像是另一种哭法。村长经过他家门前,停住了脚,听着里面哭和笑的声音,心里奇怪怎么老实安分的木匠怎么变了个人。
水明临走前也给李重留下了一封简短的信:我要去找泰戈尔诗里的那个世界了。因为我相信他说的:只有当我们爱它时,我们才活在这个世界。我只想那样活着。我不想当一条岸上的鱼,我要去找水。你知道我是对的,你肯定知道的,对吗?
男孩儿最后说,那天他来找李重想问的一句泰戈尔的诗句,他现在已经明白了。那诗句是:我们读错了这个世界,却怪它欺骗了我们。
他说他是在杨树林里散步时悟出了答案的:对这个世界读法的不同就在低头看和抬头看之间,就在把风只听成是风,还是也能听出音乐之间,就在心里有没有一个海市蜃楼之间。
那个夏天结束时,水明满十八岁了。
孤独的牧羊人——退休教师李东光
六十二岁的退休教师李东光住在天水坞村最东边的个小农舍里。农舍远看像个孤岛;和其它村民的房子相隔有几十米远,东面、北面和南面都紧靠着大片的农田,换个角度看又象只停在海湾里的船。李东光始终不知道当年他父亲为什么要把房子盖在这里,不和别人挨着;不过这倒很随了他的意,尤其是他要在这里过完他退休后的余生。
五年前,李东光从教了三十多年书的乔县中学退休后,独自回到他出生的天水坞老家定居。回来后,他每天的生活内容简单而规律:除了看书,给他教过的学生写回信,再就是在院子里种点菜,养几只鸡。每天下午他必要出去散一次步,但很少出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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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近来,他花时间最多的则是坐在书房里的一个大木椅里,长久地望着窗外的景物,同时思索着一生里积累的那些尚没有答案的问题。有时,他想累了,就那样坐着打个盹,醒来后再接着漫无边际地想他的事。从他坐着的地方可以看到窗外视野开阔的大片农田和在里面劳作的村民,还有远处农田尽头的公路和两边绵延出去的树影。不过最吸引他视觉的还是东北方向横在天际那片蓝紫色的山脉,它们在一天不同的时间里变幻着颜色和明暗——像极了主人最近的心情。
退休教师经常就这样一坐几个小时。时间久了,窗外的景物、光线、色彩和声音,仿佛转换成了他脑中活跃着的另一个世界的背景和道具。
李东光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早年兵荒马乱时,他父亲为了挣钱养家,离别了怀孕的妻子,与路过天水坞的一帮外地人出去做生意了。后来他就没了任何消息,从此生死不明。作为遗腹子的李东光是和母亲长大的。十二岁那年,他以村小学最好的成绩考上了一百里外的乔县中学,还幸运地拿到奖学金。六年后他从乔县中学高中毕业时,因为文采出众,被该校的时任校长特地聘为初中的国文老师。从此他再也没离开过那所学校,一直教到65岁退休。
李东光早年在乔县中学读书,后来又留校教书期间,由于路远交通不便,除了学校放假或母亲生病他平时不能经常回天水坞的家,因此他的寡母常多年来一直是一个人生活,但毫无怨言。她的后半生一直是在儿子能在远近最好的中学教书的自豪中度过的。老人是在李重退休的前三年,80岁时无疾而终的。,
李东光回来后,对母亲留下的老屋基本上没动,既没扔掉什么,也没添置什么,但只有东厢房除外。东厢房被他当作了书房,但光线太暗,因此他对那间房的改造是很用心,也很彻底的。他主要对里面的窗户进行了革命。那两扇原有的老式窗户虽然朝南,却因为上面糊着窗纸而看不见外面,屋里的光线也因此变得暗淡。过去很多天水坞人家的窗户都是如此,但现在大都换成玻璃窗了。母亲活着的时候,李东光每次回家都想劝母亲也把窗户换成玻璃的,但都没成功过。他性格执着的老母亲认为,改变家里的任何东西都会让她心里不踏实。
退休教师先请人把东厢房的老窗拆掉,然后再拆掉周围的墙砖,将窗户的面积扩大,再扩大,直到整个窗户的面积大到几乎占满了半面墙。最后一扇特大的玻璃窗被安了上去,不过上半部是由一排能开关的小玻璃窗组成,这样可以更方便调节冷热。接着,他又请人把原本没有窗户的东墙打通,也装上了和南墙一模一样的大玻璃窗和能开关的小窗户。这样一来,东厢房就彻底通透、敞亮起来,仿佛第一次开始呼吸了。那两扇奇特的大玻璃窗,从屋顶往下一尺处直落到离地面两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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