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的孩子》第18章


好眼熟 认出来了 那是伯克林画中的死亡岛 为什么送我们去那里 为什么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 为什么要去十九世纪的死亡岛 有什么东西完全搞错了 喂 你到底是谁 我听见自己大喊 声音很刺耳很难听 蒙面人没有任何反应 你必须回答 我拼死摇晃灵柩 发出很响的咚咚声 终于听见蒙面人低沉的声音 我就是人类自己 和你们一样 恐惧很多事物 克服恐惧的唯一办法就是残酷 不可能 这不绝对可能 我歇斯底里狂叫 难道人类本身就是虐待狂吗 全身的神经好象被火烫了 身体剧烈地抽动着 朋友静静地躺在另一个灵柩中 我知道他的眼睛是睁着的 他在听我们的对话 我能听见了他熟悉的呼吸声 有肘骨碰到棺壁发出的咯咯响声 啊 原来他也在发抖 死亡岛越来越近 像一个巨大的黑影缓缓地朝小船压过来 船头撞到了什么硬物 停下了 这是你们必须来的地方 蒙面人小声但坚决地说 他声音里有零下几十度的寒意 岛上走下几个身形高大的黑衣人 我们的灵柩被抬起来了 忽悠一下 那个自称是人类自己的蒙面人走在所有人的前面 我们被抬进一个巨大的石洞里 冷啊 里面已经放了很多和我们一样的灵柩 怎么看上去像是搁放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那个地方 所有的人都走了 空气似乎变成了固体 吸不动了 紧闭眼睛 等待无论是神还是人欲加于我们的惩罚 是但丁描述的地狱之火的焚炙还是其它 漫长的等待 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 放在我的手上 是朋友的手 好暖 有着这洞里不该有的温度 更不是死人该有的体温 人聪明有余智慧不足 他极大地误解了文明 原谅他吧 一个声音在高大的石洞里回响 分不清来自何方 惊诧中 一只巨大得看不见边缘的手忽地将我们的灵柩托起 越过死亡岛 重新放回到了陆地上 慌忙从灵柩里爬出来 周围是房子 市场 拥挤的人 看呀 蒙面人就在不远处冷冷地窥视着我们 那只大手呢 不见了 蒙面人开始起身追赶我们 我们手拉着手飞快地逃 穿过市场里的人群 身后蒙面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为什么不放过我们 我边逃边叫 连上帝都善待了我们 让我们返回人间 你是看见了的 那又怎么样 我还是不能放过你们 到底为什么 因为你们的存在让我不安 我不喜欢和你们生活在一个世界里 就是这样 可是上帝说这不是我们的错 因为我们是他亲手创造的 包括所有的情感和爱的能力 不要再追了啊 为什么在这个星球上爱永远是悲剧的同义词 再也跑不动了 不要再追了 怎么回事 我的腿抬不动了 天哪 我掉进了无边的沼泽地 就要永久地变成了里面的一摊烂泥 发生了什么 朋友呢 他不见了 去了哪儿 别走 不能把我一人留在这里受罚 这里的死寂会让人瞬间窒息 我要在此待上千百年 永远看着周遭的荒芜和悲凉 只有这里才安全吗 这就是为不再被追赶付出的代价吗 要等到地球毁灭的那一天才能解脱吗 天黑了 天地都消失了 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和触摸 空气里没有一点氧气了 好憋 不能呼吸了 谁来救救我 呃 快
退休教师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坐在木椅里,身上已经大汗淋漓。屋里的空气特别闷热,因为刚才雨从东面来,潲得厉害,他就关上了所有的窗户。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扶着椅子的把手喘了几口气,然后慢慢走到窗户那儿,打开了所有的小窗户。新鲜湿润的空气一下冲了进来,混杂着泥土的潮腥,粪肥的酸臭和麦秸的香味。他站了很久,任那空气冲刷着他的脸和刚才那个惊心动魄的梦。
他向东北方向的山脉望去。雨过天晴的天空衬着此刻呈青蓝色、清朗又明晰的燕山山脉,是那样赏心悦目,好象是一句诗的化身。他的呼吸终于平静下来。
又是一个炎热、湿闷的早上。李东光起床后就强打起精神,准备给他教过的一个叫庄肯的学生回信。他感到了回这封信的迫切。这个学生从乔县中学毕业已经七年了,始终与自己保持着通信。还在上学时,庄肯就开始写小说。后来他考上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后也当了语文老师,同时写着自己的东西。李东光早就知道,由于写作方式和内容一直得不到社会上主流文学的认可,庄肯写的东西从未被发表或出版过,他本人也曾对自己的能力表示过怀疑。李东光则告诉他,写作的本质是一个人和自己内心的对白,如果能得到承认,自然好,如果不能,也不应太介意,因为写作的过程就是一个心灵释放的过程,益处仍是作用于自己的。可是庄肯前几天来信说,他想放弃写作,去美国研究心理学,理由是,他想通过系统的理论分析,更好地理解自己和别人。
在出国留学蔚为风潮的时候,这本该是件幸事,但面对这封信,李东光却有些为难了。他研究过心理学,但对它并不很乐观。他把头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开始思索该如何回复学生的这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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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自己的学生通信早就成了李东光多年来的主要生活方式,更是他独身生活的重心。很多与他通信多年的学生发现,李东光早就成为他们生活中一个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人,无论他们身在何处,在做什么工作,生活过得得意还是失意。他们与自己这位老师之间的关系难以用任何现成的词汇去界定:他们是师生,但李东光给予他们的远超过了这个名词所能定义的最大范围。他们敬重但不敬畏他,因为他们可以不加保留地对他说出自己的任何想法和困惑,做到最大程度的坦率而无须顾忌任何形式的指责和批评。比如,他们可以与他谈论人类感情的宝贵和不可信任之间的矛盾,谈对自身价值的怀疑,以至对变化中的社会产生的无数迷惑和质疑。而李东光从不评价他们的来信,只是诚恳地谈出自己的想法,提示他们从不同的角度再去想同一个问题。而安慰自己学生的文字是每次都会出现在给他们的回信中的。可就是这样一种书信往来,却成了他们各自生活中真正不可或缺的内容了。
几十年里,李东光教过的学生有的成了艺术家、作家、运动员、教授、甚至科学院院士,还有几个在政府部门担任了要职,其中一个是现任的###副部长。他有一个八十年代就去国外留学的学生,在一次来信中称李东光是圣经中的牧羊人。他说,“你手里的鞭子从来不抽一只羊,只是让它们抬起头,看见前面有草的地方和回家的方向。”这个称他为“牧羊人”的学生已经是一个企业家,近年来为了帮助有才能无机会的人群成立了好几个基金会,并把它们全部命名为“牧羊人基金会”。当年,他还是个留着平头的黑瘦高中生时,就在乔县中学的湖心亭里立下了这个当时看似心血来潮的志向,后来就再没有变过。
坐在椅子里的李东光挪了一下身体,长长地,舒缓地出了一口气,似乎想借此理顺自己颇为凌乱的思绪。对于要出国读心理学的庄肯,他实际上有着一种几乎不被任何人理解的担忧。他并不希望他的学生被动地成为一个又一个现代知识的容器,被知识的过度精细分类所迷惑并继而迷失自己的本真和智慧。几十年来,他笃信的教育在于唤醒和建立灵魂之间的交流的信念,早已无情地受到现代教育制度和实用知识体系的嘲讽和挑战。还在退休之前他就感到很力不从心了。庄肯要放弃写作,为了去接受正规心理学的灌输和训练,让别人告诉他他是谁。。。一想到此,他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近似呼救的声音,手无力地从木椅的扶手掉到了干瘦的大腿上。知识的作用到底是什么?他放在腿上的手像被刚放过血的鸡一样,痉挛地抖了一下。知识的过度进化到底给人类的灵魂带来了什么,是福音还是另一种不被人承认的灾难? 
他的头又开始发热了。接二连三的思绪鱼贯地进入他的大脑会客厅,使他感到应接不暇。心理学,他想,一个研究人类行为和动机的假设科学,一个人类逻辑思维和理性化进程的标志。文学与心理学,有如感性与理性的对视,绘画与摄影的较量。此时,他感到奇幻且熟悉的瞬间像猎手一样再次开始追捕他,逼迫他逃亡,并毫不费力地追赶上了他,将他再一次俘获,然后麻利地把他关进一个没有栏杆的笼子里。他束手就擒,毫无挣扎的气力和可能。
好奇怪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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