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眼》第41章


林夕阳呆呆地看着人体模特,她不记得这个模特的名字了,据说她是现代许多人心目中的偶像,她看起来的确很美,但动作模式化了,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
除了雨声外,街上逐渐安静了。有人站在屋檐下骂起来,那都是一些没有带雨具的人,要是这雨没完没了地落下去,他们要么被阻隔在这里,要么被淋成落汤鸡。林夕阳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除了几把流动的雨伞,街上就只有她一个人在雨中机械地划动着两只脚。有人诅咒完天气后,就把怨恨的目光落在雨中光秃秃的女人身上。出租车又开始繁忙起来,司机脸上的笑容正好和屋檐下避雨的人成反比,他们从木偶一般的女人身边经过时,小坑里的雨水就和她来一次正面交锋,泥水溅满她一身,薄薄的衣服一次又一次地裹紧了她。她晃动着脑袋,把带有泥浆的水珠甩得到处都是(她很容易就把大学生的这个动作学会了)。
她抄原路走回去了。她发现自己匆匆走了一遭,走了一小截,走得乱糟糟的,像那个在公路上扭麻花的公交车,悲伤的女司机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林夕阳回到宿舍就开始收拾行李,有些行李来没来得及拆包,所有残存的东西装进两个硕大的蛇皮袋里,塞得满满的。这一次,她要一个人把所有不成器的垃圾拖回乌堡镇,塞到阁楼里那个陈旧的箱子底下,锁好。
应该说,回去比来的时候顺利多了,至少没有呕吐。在车上,她一直在迷迷糊糊地打瞌睡,开了一地的杜鹃花覆盖在土地上,成了她脑海中姹紫嫣红的一片。天气比来的时候寒冷多了,农作物停止了生长,许多树枝被拦腰截断后,从半空中跌落下来,一股寒冷的呼吸流在车壁上撞来撞去,所有的玻璃窗被一团雾气包围了。林夕阳发现自己就像一只遭到了惨败的小狗,在荒凉的野地里落荒而逃,又逃回到她的小笼子里去。两次不成功的逃离让她心力交瘁。她发现自己总是在逃,不知最终会逃到哪里。
车抵达乌堡镇时,已是晚上。乌堡镇像一只秃鹫突然降落在她面前,出现在她面前的变化让她恍若没头没脑地闯入了梦境。乌堡镇因为要迎接文明城市大检查,力图把乌堡镇整顿成无烟工业城,马路两边的建筑物都被改造成日韩式建筑风格,一些穿着和服和朝鲜服装的女孩子对过路人点头哈腰。旅社的四方铁窗全被小木阁窗取代,全都涂满了淡粉色油漆,每个角落都插着姹紫嫣红的彩带和灯笼,这些彩色灯笼在乌堡镇呼呼作响,把这个城镇搞得热闹非凡。
那些在街上游荡的乞丐、流浪儿、和精神病人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林夕阳从人们的议论中才得知,乌堡镇准备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选美比赛,他们高价聘请国内外专家来对乌堡镇女人的外表、气质、礼仪、道德观和价值观进行一番评比。整个选美过程要成功地办下来需要花一大笔钱,具体谁投资,那就要看哪个供应商长袖善舞了。最后的赢家肯定是主办方、投资商和冠军得主。电喷点火器推销员早就做好了准备,他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因为他那里聚集了全镇所有最漂亮的女人,冠、亚、季军非他莫属。为了慎重起见,他秘密地办了一个淑女培训速成班,到时候准备将这几个名次一网打尽。因而,在选美比赛之前,乌堡镇正在实行精神病人“换防”,每个街道专门有人清理这些人,他们将这些人收集在一起,同时送往医院,以免妨碍城市的精神文明建设。
林夕阳拖着沉重的行李在街上东张西望,乌堡镇的变化太快了,这个女人一下子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小木阁窗户里探出一张张准备参加选美的脸,她们都停下手中的活,打量这个怪异的女人,这个为肉体和灵魂问题而忍饥挨饿的痛苦表情引来了她们的一致嘲笑。林夕阳在街上走来走去,那些千篇一律的建筑、彩带和绣球使她迷路了。最后,她不得不坐了一辆的士,没过久,的士就把她载入一片辉煌的火海里。
阁楼里空荡荡的,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快乐的发源地。现在这种安静正是这个女人迫切想要的,她需要清静一会把乱七八糟的大脑理清。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快她就又落到了乌堡镇的阁楼里,生活和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阁楼现在已经变成了另一番景象,房间的绿色植物全部搬迁到厕所里了,被踩得乱七八糟的四季春蔫头蔫脑的,生命岌岌可危,合成的橡胶制品气味在她卧室里肆无忌惮地晃荡。
林夕阳在阁楼的神柜里发现了学校发给她的解聘通知函,一张薄薄的纸片压在涂着深黑油漆的佛龛下面,纸片被揉皱了,有几滴尿液溅在上面,划出一道道深深浅浅的污痕。林夕阳无声地拿起纸片,一股陈腐的尿骚味笔直地往鼻孔里钻,她先还以为是植物油呢。很显然,这是婆婆搁在这里的,她专门把它搁在神龛里,自己却不小心把隔夜尿泼洒在上面了。她在一阵头晕目眩中只看到了一句话:在学校不好好学习,专门勾引年轻大学生。她看着上面的白纸黑字,在黑暗中把纸片揉成一团。
外面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门吱呀一声推开了,一只乌鸦的脑袋探进来,在屋里东张西望。推销员看到站在神柜前目瞪口呆的女人,笑了笑,带着命令的口吻说,现在需要用一下你的场地。
林夕阳把纸团捏在手里,恨不得把那个在门口伸缩的脑袋拎下来,她没好气地说,干什么?
推销员马上朝她发出一连串怪笑,好像这一声怪笑能为他的钱财开路似的。一股潮湿的淫亵之气从他笑声里一圈圈地荡漾出来,这个从头发到脚趾头全部用纸币堆积起来的男人往前迈进了几步,然后在离林夕阳不远的地方站住了,他把话夹在笑声里,现在客人太多,找不到地方了。我那边的场地在培训美女。
(。。)
林夕阳跳起来,顺手操起柜台边的扫帚向那个乌鸦的脑袋砸过去,其速度之快超过了常人的想象。乌鸦脑袋赶紧缩回去了。他一蹦一跳地穿过马路,锁上防盗门后就勇敢地朝林夕阳的门楣吐痰,吐一口就跳起来骂一句,你儿子都把我的租金收走了。
推销员的老婆也加入了战斗,从她口中喷出来的毒汁不知要比推销员强多少倍,一看她那一副想把对方置于死地的样子就知道她的歇斯底里症又发作了。她气势汹汹地把几只猎犬召集过来,人和动物一起从四面八方蹦跳过来,趴在铁门上狂吼,把嘴巴对准对面的女人,密集的子弹像雨点一样射过去。
林夕阳把脸侧向保险点的地方,一有机会就反击。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拿着扫帚和金属铁门较量,她歪着头躲闪空中射过来的子弹的样子很滑稽,像这个时代的小丑。从房间里涌出无数个走猫步的女人,那些异性脑袋挤在一起,他们勾着头看得津津有味。
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引发的一场战争,看客是一群躲在脏兮兮门帘后的狩猎者和伺机而动的猎物。林夕阳渐渐处于弱势,看来她不是这群人的对手。她被迫逃回房间,一眼就看到了儿子给推销员提供的鸡窝。他们肯定就在这里达成交易并成交的。那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鸟棚啊。他们在这搭建肯定费了不少功夫,而且将阁楼里的白炽日光灯魔术般地变成粉色那要靠很精湛的技术,也不知道一个成人和孩子在黑市上是怎么签署协议的。
粉色灯光里透出来的暧昧在女人眼前晃来晃去,她必须睁大眼睛才能看到镜子中自己的脸:儿子把一张世界地图活生生地绘在她脸上了,他把它刻在母亲脸上,将来还要她把它带进坟墓。这是他显赫一生中第一笔交易,也是最成功的,他想像自己已经成为社会中成熟的一员了。
林夕阳突兀地发出一阵狂笑,房间四周被一群高级动物打碎的镜子也积极效仿着这个疯女人,那么多疯女人在集体嘲笑这张硕大的双人床,这样的场面,真是太宏伟壮观了。揉皱了的黑糊糊的床单像一堆臭烘烘的干牛粪,如果用一种精密仪器仔细观察,里面肯定有无数只爬动的蛹虫发出阵阵让人心碎的叫喊,它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正如火如荼地交配呢。这个女人在恍惚中还误以为是米兰设计师凭一时的灵感设计出来的一件e时代的时装,时装中间别着一朵精致的野菊花。粉色灯光孤独地照着她,她又发出一阵狂笑,模糊灯光下的一个影子撕开了野菊花花瓣,将花瓣一片一片地往嘴里塞。被高级动物制造出来的恶浊臭气如波涛一样翻滚着涌进她的胃部,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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