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害》第37章

〃你不是真的想结婚吧？〃我说。
〃我是真的想。〃小薇说，她很严肃，这个样子是我受不了的。
〃小薇，〃我还是想试图说服她，〃这个问题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我是知道，〃小薇说，〃可你不想这样一辈子吧？〃
这倒是我没想过的，我从来不愿意去想那些离我太遥远的事，一辈子？这是个什么概念啊？我真的又感觉头晕了。
〃我没想过一辈子。〃我说。我说的是句实话。但小薇是不是这样认为我就不知道了。
她不这样认为。
〃我们是不是可以用另一种办法？〃我继续说。
〃这种事你觉得还有另外的办法？〃她说。
〃算了，〃我说，〃今天李晨结婚，我们别在今天谈这个好吗？〃
〃那你想什么时候谈？〃她说，〃你知道我这些天是怎么过的吗？〃
我喝了口茶，不说话了。我知道，她这几天过得肯定不好。以前和我分手的女友在分开的最初阶段都过得不好，但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时，我忽然看到罗刚的爸爸过来了。他也认识小薇的。他看上去很高兴，好像今天结婚的不是李晨，而是他儿子罗刚。他显得气色很好，走过来对我们说：〃小军啊，你们在这里啊，来来来，到我们那桌去，给你们留了位子。〃
小薇赶紧和罗刚的爸爸打了声招呼。她当然也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流露出和我吵架的样子，我们互相看了一眼，就都起身过去了。
走到那桌我才发现，这桌基本上都是我们那时的同学。罗刚和小芸坐在一起。我忽然产生了我又回到很多年前的错觉。这是个让我很不愉快的感觉，时间一晃就过去这么多年了。除李晨和罗刚外，我几乎和所有的同学都断了往来。为什么我不愿意和以前的同学保持交往？就因为我不喜欢和一帮过去的熟人坐在一起，和过去的熟人坐在一起能聊什么？话题似乎就是怀旧。没错，我对我现在的生活有一种厌倦感，但厌倦并不意味着我喜欢上了怀旧。尽管有时候我会想起一些从前的事，这感觉不那么令人舒服，因此，每次我一发觉我在回想过去一些什么事的时候，我都是尽快想办法让自己脱身出来。因为我总觉得，回头看那些事情有什么用呢？更何况，怀旧太容易给人已经变老的感觉，谁会愿意有自己已经变老了的感觉呢？
不过，这些过去的同学似乎都喜欢有一个这样的机会搅到一起。说实在的，我一句话也不愿意说，小薇也不说话。这些人她几乎都不认识，和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只记得罗刚的爸爸好像很愿意和小芸说话，小芸那天也喝了点红酒，脸色显得非常好看。我因为感到烦，没去注意她和罗刚说话是怎样一个态度，不过事后我知道，她和罗刚在那天谈得比较好，也就是这两个人有一些比较一致的话题。按我的猜测，这些话题也和怀旧无异。
但小薇就不同了。她一直没再说话，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我又能去和她谈些什么呢？让她去想吧，想吧，我没办法就她的想法提出什么建议。
我开始一杯一杯地喝酒，恍惚中我觉得李晨和小安站在我面前了，他们举着酒杯，我们都站了起来，大家好像都在嚷着要他们喝。他们喝了吗？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后来几乎就没有感觉了，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自己床上了。小薇在床头坐着，正看着我。
〃你醒了？〃见我睁开眼睛，她说。
我感觉翻身有点困难，我知道，我是喝多了。
〃我是怎么回来的？〃我问，我一说话，就感觉我说起话来都特别吃力。
〃几个人把你七手八脚架到的士上的。〃她说，站了起来，从桌子上端来一杯茶要我喝下去。我顺从了，在那个时候，我觉得小薇像一个妻子在伺候丈夫一样。这想法不好，我赶紧把它抛开了。
小薇看着我把茶喝下去，又在床头坐了一会儿，说：〃你没事了，我走了。〃
我只感觉喉干舌燥，什么话也说不出。小薇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走了。
小薇走后，几天都没有再来。我知道这时候我若要她回来，我就真太失败了，于是我也没有给她打电话，我们又陷入了耗着的困境。
现在幸福感最严重的恐怕就是李晨和小安了。在他的婚假期间，李晨已经如愿以偿地调离夜班组了，他现在到了他们支行的出纳科，和他提过的那个任其发同一个柜台。我对此不以为然，这和他以前坐储蓄柜台有什么区别呢？不还是坐在一个巨大的柜台后面数着别人的钞票吗？不过他倒是有点满足，小安似乎没去考虑这个问题，在她看来，李晨到哪都没关系，只要他每天回家就行。
他们结了婚，到我这里就自然少了。罗刚也来得少，趁着这段时间，我想我真的要开始写一部作品了。我很久都没有写了。我写什么呢？就写一个《结婚》吧，写写他妈的李晨。可是，结婚又有什么好写的？我在桌子旁对着电脑，又是枯坐了几个小时。在坐着的这几个小时里，我忽然发现我的右手在移动鼠标。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游戏。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在玩一个游戏了。我什么时候迷上了游戏？是迷上了吗？我觉得不是，但不是为什么要玩？我终于痛下决心，要彻底清除游戏，要重新过一种新的生活。但什么样的生活是新的生活？什么又是旧的生活？难道这二者之间有一个明确的界限？我现在就是站在这个界限中间吗？我站得偏左了，还是偏右了？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又疲惫又好笑。谁知道这个想法本身是不是一场游戏，这场游戏的主角是谁？我，还是上帝？抑或是性？真的，性，我突然发觉我有很长一段日子没有过性生活了。这对我几乎是罕见的事。我一直愿意说，我喜欢性生活，甚至迷恋性生活，可是我现在竟然连性生活也忘了，我真的不知道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了。而且，我想到了小薇的肚子里，有我的一个孩子，这真是多么让我心情复杂的事啊。
我感到烦躁不安，又实在没办法写东西，我起身看看窗外，我突然冒出和小薇谈谈的想法。她每次都要和我谈谈，现在我也想去和她谈谈了。
于是我出门了。但我还没走上几步，就看见罗刚急急忙忙地走过来。他是来找我的，我一看就知道。果然，他一看见我，就差不多喊了起来：〃小军！小军！〃
我站住了，等他过来，就问：〃什么事？〃
〃我，我，〃罗刚神色有点慌张，说：〃你不是出去有事吧？〃
〃我没事，〃我说，〃你有事吗？我们回家谈。〃
于是我们又转身到了家里。
罗刚神色肯定不对，我觉得他有些慌乱。我对他这个时候的表现总是觉得又好玩又好笑，我真不觉得有什么事能使一个人变成这样。
〃是不是和小芸有关？〃我直觉是这么回事，所以没等他开口就问道。
〃你怎么知道？〃罗刚显得很诧异。
〃我看现在除了小芸，不会有别的事了。〃我说。
但他说的事虽然和小芸有关，我听了后却觉得罗刚真他妈的不知是怎么回事。
事情就是从李晨结婚那天开始的。罗刚的爸爸和小芸一直在说话，那老头竟然对罗刚学生时代的初恋记得一清二楚。而且，在他看来（和我的提醒也有关系），罗刚一直对女人不感兴趣就是和小芸有关。他对儿子实在是太关心了，而且小芸在他眼里的确是个好姑娘。尤其当他问小芸是不是有男朋友的时候，得到了一个犹豫后的否定回答，老人真是太高兴了，回家后就一个劲地要罗刚去追求她。罗刚对小芸的想法是不是和我们一样，这是我们当时都没搞清楚的，我后来觉得我们真是太一厢情愿了。
那天罗刚在我这里坐了半天，但他又始终吞吞吐吐地没说出个什么大概。我当时心里也的确太烦，小薇这段时间把我已经搞得晕头转向，尽管她没到我这里来，可我觉得她没在的时候，她的影子始终就在这间屋子里。
离罗刚出事那天只有几天了，我一点预感也没有。我现在知道，他来找我，是希望把一些事情告诉我，可我心不在焉的态度使他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这使我到今天都特别感到后悔的事。
那天，我记得罗刚突然出了一身大汗，这是我感到奇怪，也感到好笑的。只是今天已经不好笑了。我觉得，既然他爸爸希望罗刚追求小芸，那就去追求也没什么，何况我已经把他的障碍都扫清了。我去扫那个障碍不就是为了让罗刚能有机会去做这件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