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怅然关上手机,告诉他说:“自己先睡会儿吧。他好象没开机。”泪水再次从他眼中涌出:“不会的,他这时候肯定开着手机的。老板会来电话的。再打一遍嘛。”我表示无能为力,收拾起东西准备离开。瞿省吾又开始抽抽搭搭地哭:“朱医生,陪我一会儿吧。我一个人好害怕。”“乖,自己睡觉。”我说。走以前,没忘记把导尿管固定好。
关上门,我总算给了警察一个真正的微笑。倒掉脏纱条和棉球,把换药器械投在消毒缸里,我不由得抬头看了看从消毒间窗口勉强可见的“美丽人生”。这是几天来第一次。至少…他还能把铃声响起的手机关掉。那么,至少…他还活着。感谢上帝,感谢真主,感谢如来,我不至于沦落到杀人的罪孽。感谢一切神明。
消毒间旁安全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丁非穿着染血的手术室隔离衣气喘吁吁地奔上来:“呀!朱夜!又有活儿干了!”“什么?”我简直十二万分不愿意。我好一阵子才弄清楚原来脑外科急诊病人手术时发现颈椎骨折,而且位置很糟,如果不先固定颈椎,脑外科手术时不得不采取的坐位姿势会很危险,而病人的情况使脑外科手术不能拖延。尽管已经到了下班时间,还得抽一组创伤科医生下去手术。师傅和严威已经下去了,还需要一个住院医生。
“你去不就行了?”我说,“你不是还在手术室吗?”
“我们那组还没完呐!”他说,“今天2台连着开,加一个急诊。杨向东让我先上来找人,我马上还得下去。你快点换了衣服下来吧。”
“有没有搞错!我昨天早上干到现在没有停过!”
“我也没法!他们只叫我来通知人,又不是我叫你去!”他转身下楼,嘴里说,“反正我通知到了哦!”
这家伙露面就没好事!我恨恨地想。可是我实在太累,颈椎骨折又需要非常集中,不能马虎一点点。绝望中,一只手拍上了我的肩膀。
“啊,方和。”
“我都听见啦。我去好了。你替我看着病房,等到我回来再回去,怎么样?”
“那太好了。”
我就“清闲”地留守在病房里,接待了4批询问病情的家属,处理了2个出点小问题的病人,修改了1处不太清楚的医嘱,叫了2次会诊。然后,毫无来由地,感觉似乎不对劲。我从护士台伸出头看了看走廊,病人和家属都回自己房间去了,连看着瞿省吾的警察也吃晚饭去了。走廊上没有人,所以一时安静下来。和刚才的喧闹相比,一时没法适应,所以感觉有些奇怪。不过,仅仅是因为这个吗?在我心里的某个角落,一种有生命、有情感但是没有理智的东西骚动着,激荡着,喊叫着,就是这种东西,带给玫瑰绚丽的色彩,带给杜鹃泣血的歌声,带给少年无因的背叛。我只挣扎了一会儿,很快就投降给自己内心那块隐秘的角落。
我再次伸头向走廊看去。
他慢慢地走来,脚步轻得不可能被耳朵听见,如果察觉,只可能是心灵的感应。他轻轻地、慢慢地走来,象天鹅滑过水面一样优雅,象走向齐克弗里德尸体的奥杰特(天鹅湖悲剧版)。但是,仿佛是下了很大决心的,脚步均匀而稳健。未扎起的头发随意地披在颈后和肩上,虽然质地轻柔如此,因为行动的轻缓,没有飘逸开来。尽管穿着最最普通最最朴素的灰色长袖T恤,本白帆布长裤和帆布便鞋,他的美貌再次击中了我,带着不同以往的苍白和哀伤。
他在护士台前停步,目光没有在我身上停留,直接读起挂着的病人性名列表。我的鼻子发酸,眼睛模糊了。是…是我太累了吧。是的,一定是的。所以我是没法开口说话的吧?是的,一定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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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露从病房换了盐水瓶回来,看到有人站在护士台前,礼貌地问:“请问找哪位?有什么事?”
“请问,”泰雅的声音很轻,说话很短,“瞿省吾,住哪一床?”
露露面露难色:“这个…这个病人比较特殊,没有经过警察允许不能探视的。那个…警察现在正好不在,要么,喏,这是他的床位医生,你有什么事问朱医生好了。”
泰雅转向我,停顿了一秒钟,可能他礼貌地笑过一下才有这个停顿吧?我的眼睛模糊到看不清他的表情,全部的意志都用于警告自己:“不许哭!不许哭出来!”
“你好,朱医生。”泰雅平静的声音成了落在暴风雨中涨潮到极限的海面上最后一滴冰珠,打破了苦心维系的平衡。我的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泰雅似乎随意地侧过身子伸出手肘靠在护士台上,挡住了露露的视线。“朱医生,我是,瞿省吾的朋友,”他接着说,好象和所有探望病人的亲友没什么两样,“他现在怎么样?我听说,他开刀了。他会好吗?现在,能看他吗?”
又有病人拉铃。露露换了一瓶盐水,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的病房。我终于逮着机会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当露露从那病房出来时,我已经聚集了足够的勇气和毅力,低着头,用非常职业化的语调说道:“昨天病人情况很危急,在有效治疗的情况下,及时采取了手术。术后情况有些特殊,恢复可能需要比较长的时间。”露露走进治疗室拿东西时,我顿了一下,掏出手帕再次抹了一遍脸。她从治疗室出来后,在护士台的桌边坐下写东西。我接着说:“病人情况比较特殊,需要特别允许才能探望。”
“那么,请把这个,转交给他。”一袋苹果出现在我眼前。
“这个请你拿回去,他可能几天内不会恢复到能够吃东西的地步。”
“那,我不带回去了,留给你们,谢谢你们,请多留心。”
他的声音停止了。他要离开了。
露露捅捅我,向我使眼色,用下巴指指苹果,我才从木僵中醒过来。老天!我都说了些什么无关紧要的话!我点点头表示不会破坏医院规定,提起苹果追了上去。
其实,说追也太夸张。因为他还没走几步。“我们不能拿病人和家属的东西,”我急急地说,跟在他身边边走边四下张望,“这是医院的规定,大家都要遵守。”走廊里没有人,我们已经离开了露露的视线,实习同学应该在办公室,那么…“你的心意我们领了,请你配合我们把这东西…”说到这个词,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拖进我们正走过的值班室,飞快地然而尽可能轻地关上门。
苹果“哗啦”地被扔在桌上。我一手抓着泰雅的胳膊把他按在橱上,另一手摸索着伸进他的T恤,凑近他的脸,压低声音问:“哪里…告诉我哪里,哪里最痛?”他显然被我出其不意的激烈动作弄痛了,皱着眉努力不叫出声来。我的手指沿着他的肋骨向上抚摸:“我知道你很痛,我会给你想办法。”他隔着衣服握住我的手腕,小声说:“不用了,死不了。”他的声音轻得让我心里发痛。我的眼泪再次背叛了我,顺着鼻梁流下,滴湿了他的T恤。我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也无法继续探索他的身体。就这样我们僵持着,似乎要到世界的尽头。
“啊呀!好亲热呀!”
我猛地一哆嗦,不知道谁在这个时候还在值班室里。穿便装的郑为康从值班室双层床上层坐起来,他扔下手里的武打书,操起枕头边上的眼镜似乎下意识地想戴上好看清楚我和谁在一起,可是动作突然变得僵硬,因为两个眼镜片都碎了。他笑着丢下眼镜跳下床,走近呆立的我,眯起眼镜打量泰雅。开始他笑得很淘气,唇形似乎要吐出“美女”之类的话。随着他看得越来越清楚,越来越明白,笑容渐渐在他脸上凝固、变冷、发僵、干结,最后只剩下惊讶。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急忙打断他狂野的思路,不顾可能越描越黑,“他是…他的肋骨骨折了,我在帮他检察。”
“哦!是…这样。”为康的目光从泰雅的脸上移到他的胸口。一阵脸红,我赶忙抽回粘在泰雅衣服里的手。泰雅似乎比我平静得多,他轻声说:“请你,不要误会。我今天,是来,看个朋友。”
为康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开始职业性的思考:“朱夜,除了明显的呼吸浅速,也就是说胸廓运动幅度减小以外,还有什么临床体征提示有肋骨骨折?病人好象没有主诉什么哦?病史呢?”
我心里一阵揪痛。总不能告诉他我4天前狠狠地踹了他的肋骨吧?正在犹豫,泰雅答道:“这里,是有点痛。”他指了指右侧的胸胁。他的机灵来自他的“职业”生涯,在这里派上了用处。可是我不认为能把为康已经形成的印象从他心里抹去。
“哦?是吗?几天了?”为康接着问。
“4天了。”我脱口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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