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打人爱谁谁》第16章


有一段时间,书面语小姐每到下午头疼剧烈,她又开始了怀疑。我陪她上医院,她上来就跟医生建议照脑部CT。我说:“你别这么夸张好不好?以前科技不发达,没见过X光的贾瑞活活让镜子背面凤姐的骷髅造型给吓死了。你这么脆弱,没病找病,还自己吓唬自己?”书面语小姐执意不从我的劝告。后来,举起自己的片子:巨大的眼眶,巨大的牙齿,书面语小姐舒眠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她大概没想到自己一口唐诗宋词的人,长得这么粗鲁、恐怖、凶相毕露吧,这回,长了见识。据说她后来毁了片子,不知是不是真的。 
我认为书面语小姐患有严重的病患臆想症和道德恐惧症。假设书面语小姐有一次感情出轨,假设一夜情后她不幸发现对方是个花花公子,我相信,她会因此终生被虐。书面语小姐将会怀疑自己得了艾滋病,对报纸上的医学普及知识和数字统计报道将会格外关心,她将反复对比自己体症上的不适,再看这个世界,她将深怀悲痛…… 
红尘万丈,饮食男女。生理洁癖和道德洁癖,为书面语小姐铺开辽阔无比的艳遇禁区。她的贞洁一如荒漠。 
第四章
书面语小姐(5)
书面语小姐同时还是一位忠诚的咖啡情人。她当然不喝速溶咖啡,并且鄙夷像我这么喝速溶咖啡也胆敢号称爱好咖啡的——也许在她的理解,如同某个自谓的美食家其实只吃过方便面和快餐一样。 
我写东西时不抽烟,不喝酒,不需要做爱式的生理兴奋,不需要失恋式的颓废与创伤……但写作,总是件磨损人的事儿吧,多少要有点儿不良习惯来对称一下。我不解咖啡曼妙,对咖啡历史毫无挖掘乐趣,岂止分不出各种产地咖啡之间的风味区别,一杯陌生品牌的速溶咖啡和一杯经过复杂工序的现磨咖啡,在我这儿也绝不会像书面语小姐体会到的那样云泥之别。我偏爱UCC的三合一低糖炭烧咖啡,除此,也经常喝麦斯威尔和雀巢。它们每推出新口味,我都乐于立即尝试。速溶咖啡省事省时,早起一杯,令人耳聪目明;电脑旁放一杯热气袅袅上升的咖啡,编造故事时令我满口胡言如虎添翼。我喝咖啡,纯粹药用,提神醒脑而已——有了中成药,我绝不费劲自己用砂锅一点一滴地熬药汁。当然,书面语小姐对此另有理解,林黛玉非得是在中药罐子熬煮草根时弥散的苦味里咳嗽或垂泪才动人心肠,否则,从皱巴巴的纸包里掏出几个黑油油、羊粪蛋般的大蜜丸子,吞服时把黛玉的细脖子噎得一梗一梗有若斗鸡?煞风景,还活什么活,死去吧你! 
你知道书面语小姐如何存储她的宝贝咖啡豆?我一点不觉得这和优雅有什么联系。把咖啡豆放进容器之前,书面语小姐先把它们仔细地紧紧地包扎起来——用黑塑胶的垃圾袋!因为,隔离阳光、空气、水、温度、灰尘和异味,没有比一个新鲜平整的黑色垃圾袋更合用、更便捷、更可心的了!只有把你当成珍贵的客人或朋友,书面语小姐才舍得越过她精美的糖果盒子,直奔垃圾袋呢。 
书面语小姐亲制咖啡,一副做化学实验的架势。她有全套且精良的设备,兴致来了的时候,她甚至用天平来称量咖啡豆。舒眠不用廉价的螺旋桨式研磨器,因为它对咖啡豆进行的是切割而非研磨。螺旋桨片产生的热量缺乏有效散热途径,会对咖啡豆加热,提前释放咖啡香气。而且,经螺旋桨式研磨器处理的咖啡颗粒不均——舒眠用放大镜观察,它们粗细混合,表面晦暗,甚至还有块状黏结。书面语小姐也不用滚筒式电动磨豆机,虽然那上面有刻度指示,可以快速得到相对精准的粉末颗粒。舒眠喜欢耗费时间的手摇式咖啡研磨机——她专门从欧洲带回来的。她慢慢地研磨着,随时检验豆粒状况,以便进行调整。 
她热爱那些独自享受咖啡的午后,手端搭上摇把……咖啡会像她的灵魂一样弥散诱人的苦香。舒眠采用的滤纸没有明显味道,水专门用的是大瓶“农夫山泉”——她看过书上的指导,说软水和硬水均不可取。硬水中的碱性物质会与咖啡中的芳香物质中和,而软水中的磷酸盐会使咖啡略有异味。 
她的咖啡杯也是精挑细选,不喝咖啡时可以独立欣赏。品尝着书面语小姐历时悠久、一滴一滴蒸馏而成的香浓咖啡,我深深感到,她是那么一个事事儿的女人,麻烦都麻烦死了。 
我从书面语小姐身上得出一个结论:所谓优美,就是对实用的浪费;所谓优雅,就是对时间的浪费。也没什么亏的,古人说一寸光阴一寸金,时间并未白白丢失,比如你为制作一件物品所花掉的所有时间,最终都会折算在这件物品上,为它加价。古董为什么珍贵,因为老天爷保存它的时间长;书面语小姐的咖啡为什么珍贵,因为舒眠在里面消耗了她美好的、午后般宁静的青春。 
我分析舒眠,饮用咖啡带来的兴奋,象征了一种控制之下的激情——我觉得这和她喜欢书面语具有爱好的一致性,因为书面语,象征了一种控制之下的儒雅。总而言之,舒眠的一举一动,都在控制之下,隐蔽于某种文明仪式之中。 
第四章
书面语小姐(6)
众所周知,尼古丁、咖啡因等有负作用,也许我们乐于享用的,正是其中由于释放缓慢而变得安全的毒性。然而对于弱不禁风的书面语小姐,负作用必然加剧。咖啡爱好,如果不是她失眠的最初起因,至少也加剧了失眠的程度。 
无数个夜晚,月亮胖大而金黄的脸映照着——像个了无心机的保姆,已经长了老年斑。我们的舒眠小姐躺在寂静里,身心倦乏,却难以入眠,太阳穴里拧紧两根弦。她使劲地希望尽快睡着,但睡眠这件事,和劳动相反,越使劲效果越差。世界是条船,驶过子夜的汪洋,只有一个乘客还醒着,听甲板外低沉的不息的涛声——问题是,她上了这条船吗?叹了口气,翻了个身。舒眠想起一个她喜欢的并且长期失眠的女作家说过的话——她说:失眠的感觉是非常折磨人的,就像全世界的人都被一条大船接走,摆渡到幸福彼岸,只留下她,她一个人,在孤寂荒凉的此岸。众人皆醉我独醒,与众人皆睡我独醒,一样痛苦。从未体会过失眠之苦的人是无法与失眠者真正交流的,他以为后者矫情又娇气,他不理解,失眠是黑暗与死寂之中的孤独,是最深渊的深渊。 
书面语小姐心想,自己的名字叫舒眠,却频频饱受失眠之苦,人生啊,真是讽刺。她试过松果体素、丽梦片、褪黑素、舒乐安定……每种药最初都是见效的,随后,又把舒眠放到无奈的清醒里直到黎明。 
舒眠出差很少坐火车。一方面是嫌车厢不清洁,床单和枕巾上散发出混浊的人油味儿,别说躺,就是站在旁边也难受;另一方面,就是夜车上她睡不了一分钟。她计数着轮轴咣当咣当的响声,乡村中微弱的火光,肾虚者推开厕所门的次数,多少个烟鬼半夜起床抽上几口……她就像个午夜守门人,眼前有无数死尸般不再痛苦的入睡者。她常常站在两节车厢的衔接处,闻着显著的烟味儿和尿骚味儿,她盯着自己的脸,隐现于因寒气而凝结白雾的窗玻璃上。 
出差的天数常常约等于失眠天数。与人同住,书面语小姐受不了对方在卫生间里四处溅水,受不了她在浴缸水漏处的毛发,受不了她翻身时床板吱嘎作响,乃至受不了她的鼻息。有一次,书面语小姐和刘美女同居一室——刘美女肤如凝脂,双瞳剪水,一个粉雕玉琢的俏人儿。书面语小姐难得不嫌弃同伴,心想这回肯定比上次和吴大妈同住一屋幸福多了。刘美女熄灯之前,对书面语小姐嫣然一笑,两人互道“晚安”。五分钟后,鼾声大作。书面语小姐抱膝抱枕,坐起床头,怎么也不敢相信刘美女竟是如此一台噪音发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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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毛病出在书面语小姐自己身上,怨不得美女。我赞美舒眠是货真价实的良家妇女,太认床,只要不是自己的床,甭管是旅馆的还是朋友家的,只要换了张床,尽管上面没有别人,她也是不安的,死活睡不着。 
书面语小姐在自己家里不也要面临这种困扰吗?她在夜晚思虑最多的,是怎么才能把自己弄昏过去。数羊吧。一只,两只,三只。黑羊,白羊,花羊。数了上百只,她越数越清醒,栅栏边躲着的一只小羊也被她很快发现了。书面语小姐两目炯炯有神,活像是和阿凡提作对的吝啬鬼巴依老爷,一只羊一只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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