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天方夜谭》第33章


我孤陋寡闻,不敢苟同姜德成先生对徐阶的说法,譬如“厌吴中之俗”云云。既然“厌吴中之俗”,退休后干嘛不到严嵩的老家——那“风俗淳朴之地”去住,而是在吴中老家一住就是十年以上,直到八十多岁高龄去世?说徐阶什么都行,只是把他说成是一位将追求“风俗淳朴”当成“一生夙愿”的政坛老将、严嵩“小妾”之一,我不太敢相信。
至于朱元璋杀功臣的事儿,不谈也罢。因为这方面的史料实在太多。有一百个人,就有一百个哈姆雷特。在一个爱谁谁的时代里,对同样的资料做出完全不同的解读,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不同意朱元璋是“有”计划地谋杀也没有关系;那就说那帮家伙是“无”计划地被杀的好了;如果说连那十数万人被杀也不同意,那也就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我多次说过,我没有受过专业的史学训练,也不是为跻身专业文化人圈里而写作。这使我时常暗自庆幸。专业人士对一件事情怎么看,包括对我的写作怎么看,我基本不太在意。原因很简单,就像在《大明王朝纪事》“尾声”中那位裁缝荆元所说:仅仅因为“文化圈中人另有一番见识”。我只在意那些非文化圈中人的普通读者的看法,只在意写的是不是真话和这真话是不是有根据,只在意我所说的是不是符合人性、人生常识和良知。仅此而已。
不知道这算不算“处理重大史实时所尊崇的原则”?
刘:我没把阁下看做明史专家,但我十分欣赏阁下解史的角度,也相信阁下的功夫。我有一个题外问题,借此机会请教。1421年永乐帝迁都北京后,仍留南京为“陪都”,各职司照设如常,虽为闲职,但也能满足中国人居官为贵的心态,而且仍有被擢拔京城的可能,严嵩即为一例。严长期在南京任闲职,直到嘉靖十五年,由夏言所荐入北京任礼部尚书。嘉靖朝的张璁和桂萼,原都是鼎力支持朱厚骢的微臣,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拔擢入阁,两人都在南京刑部待过。这“陪都”的衙门,像是明代官员选任的蓄水池,前后各朝少有耳闻如此设计者,历代论者也少有人留意此处。如此重要的政治设计,长期被忽略,总觉惋惜。我的疑问是,永乐帝的这一心思,对后来两百余年的明代政治,甚或后来六百年的政治产生了怎样的影响?永乐帝之后的朱家子孙,杀官如麻,动辄成千上万,与此制度设计是否有什么关系?阁下书中特别注意到了自朱元璋始的明代杀官现象,以及给文官队伍——换句话说是,给中国古代的知识分子阶层带来的巨大伤害,因此我不太相信你没注意到这隐秘的“陪都”于此“传统”的作用。但书中说到此,三两句而已。你是否愿意借这个机会,就此多说几句?
李:我想,对中国人、中国文化,特别是中国读书人荼毒得最凶恶的,是中国数千年以官为本位的文化传统和朱元璋设计的各项帝国制度。这些东西使得中国人太少选择的机会,并且至今还在腐烂着中国人的心灵。与今日世界其他国家比较,这个传统对我国的现代化发展有不小的阻滞作用。
真的很惭愧,我没有认为把南京当成留都是多么重大的一件事,所以确实没好好想过这个问题,不敢多说。
刘:明中期以后的政治衰微,与各帝的选官之法有着很深的关系。如何深获帝心,至为关键,这本也是常情。但嘉靖朝尤甚的靠写“青词”作为选官的重要标准,令人匪夷所思。严嵩,其《庆云赋》《大礼告成颂》,不仅辞章华美,且因其谀意入髓,深获帝心自不待言。然徐阶、夏言也是如法炮制,让人不能不深想一层。阁下书中对此着墨不浅,但还是有不解渴之感。阁下能否再捋出个顺序来,让更多的人看看靠这写青词一法,是怎样把知识分子引入诡谲的升迁之路,从中计算出中国政治的某种吊诡的逻辑来?
中国历史写作的变化(12)
李:苏里兄不要害人。这个问题看似浅显,其实是一个博士论文的题目。而且,很可能是一篇博士论文都说不清楚的大题目。因为这个问题根本就是一个官吏考选的问题。
秦汉以降,两千多年间,我们的祖先在这个问题上着实花费了不小的精力、智力和体力。一个在西汉初年就被曹参认识到了的问题就是:在帝国制度下,最难治理的是官,而不是民。如何让手中掌握着权力的官吏不要为非作歹,是全世界都在致力解决的问题。
一个好制度,必定是一个让英雄有用武之地的制度,同时,又必定是一个让坏蛋不敢不收敛的制度。为此,两千多年来,我国至少有过察举孝廉、九品中正和隋唐以后的科举制度,包括张居正在科举制度之下实行的官吏考成法等等。这些制度都曾经在其当时发挥过良好的作用,后来,无一不蜕变得一塌糊涂。究其实质,根子的确在帝国制度上。
说到底,就是官吏对谁负责的问题。
想想看,一个官吏只要搞定了自己的上司,就几乎可以无恶不作时,号召官吏们都去做海瑞,还有比这更弱智的事情吗?既然如此,大官们用“青词”去博取皇帝欢心也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事实上,翻翻史书,在我国历史上,为了博取上司或皇帝的欢心,比这个恶心的事例称得上比比皆是。否则,哪里来的吮疮舔痔之类的成语呢?
刘:说到这儿,让我把话题扯得稍远一点。你的话,让我鬼使神差地想到一个词儿:“东北现象”。好一段时间,我看不到电视、报纸,上网也十分地困难。这几天有机会上网,电视也通上了,你猜怎么着,重要新闻净是咱们东北的事儿。吉林苯厂爆炸引发哈尔滨水荒,随之松花江污染,前几天水流到了佳木斯,据说还要捎上俄罗斯,标准国际级的大事儿;哈尔滨550万元医疗天价收费案,院方对着媒体还说是照顾患病家属,少收了135万元;两起煤矿爆炸案,其中一起死人过百;爆炸声刚刚落下,黑龙江前政协主席###收受巨额贿赂案公开判决,死缓,我看网上一片骂声,也是影响全国的大案;由韩案让我又联想到了马德买官卖官案;再稍远一点点,有辽宁的穆马案、刘涌案,哈尔滨宝马车撞人案和人出在东北的田凤山案。哎,怎么说呢?啥叫祸不单行?最近几日辽宁一个什么地方的医院起火,烧死39名患者,惊天动地啊。这又让我联想到去年的什么时候,东北某地学校学生中毒案,都闹到北京来了。以及,前不久,东北某地的买凶杀人案,也是国家级的大案要案。都咋整的呢?离奇、离谱的事儿怎么都叫咱东北摊上了呢?不都说咱们东北人都是活雷锋吗?怎么一夜之间和这么些闹心的事儿扯上了呢?如此种种,无法不让我联想到东北的官吏队伍,像是出了什么问题,联想到东北官吏的选拔任用问题,联想到东北超负荷对国家的贡献问题,联想到东北的失业问题,联想到许多许多。我总觉得这里面像是有某种神秘的联系。老兄读史,解史,有足够的洞穿能力。我没有让老兄犯错误的意思,我也不赞成搞影射史学,但克罗齐说过,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或曰历史是一面镜子,明天的历史便是今天发生的,否则还有“历史的教训”一说?我想听听你怎么看这些事儿。如果有人不愿意听,就当没说。
李:话说到这份上了,还说没有让人犯错误的意思!其实,个中因果你已经在提问中都说得差不多了,我何必再饶舌。我只想说一点:在这个问题上,恐怕不仅仅是东北一地的事情。对于我们国家来说,这可能都是最为任重道远的一个领域。套用黄仁宇先生的说法:经过长期革命,当我国国家上层组织和基层组织已经到位时,建立连接上下的一套政治、法律体系就成为当务之急;我想,这大约也是我国这一次社会大转型能否成功的关键所在。因此,就我的读史体验,在这个问题上,很有可能会对我们民族的良心与智慧发生一次重大的考验,甚至可能还会经历程度不小的痛苦。就个人而言,我肯定希望这种痛苦越小越好。如果不是如此,也没有办法。毕竟,做到这一点需要社会综合条件的具备。历史上,不如人愿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太多太多了;这个民族必须承受。
刘:还说朱元璋。太祖一介布衣,是中国历史上最具代表性的“布衣皇帝”。元末群雄并起,中原逐鹿,最后胜出的不是别人,是朱元璋的一班人马。远的不说,只看明的前后两朝,成吉思汗的早年经历,只比朱元璋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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