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不想知道》第27章


他当然是不懂。
肖稔狠狠朝着引擎盖砸了一拳,一把扯过兰姆满是油污的Polo衫,从他胸前的口袋里搜出了打火机和香烟。
一口烟送入口中,肖稔才意识到他确实不喜欢香烟。他平时几乎不抽烟,只有在烦心时才偶尔来两根。尼国的香烟又粗又冲,才吸了半根口就觉得头有些发懵。
他像是忽然来了兴致,问兰姆他刚才说的那个“她”是谁?
兰姆愣了愣,两行眼泪淌得更厉害了。
“My little girl。God takes her back;last week。”
肖稔从那天才知道,原来在伊斯兰文化为主流的尼国,兰姆也是来自一个少数派的基督徒家庭。北有效忠ISIS的“博科圣地”,中部种族宗教冲突日益激烈,南部产油区反政府武装蠢蠢欲动。
这里是一个基督徒都会大方行窃的国家。
兰姆跟他讲述自己的故事,他的妻子在怀孕期间就检查出孩子的肾功能不健全,而他们的信仰使他们极为排斥堕胎。果不其然,孩子生下来后没两年就患了严重肾病,四岁时就被摘去了单侧肾脏。兰姆一家为了留住她几乎倾尽所有,而最后还是只能看着饱受疾病折磨的女孩一个人走。
兰姆说,每一个孩子都是天使,他们来到这世上让我们的人生得以圆满。
被“优生优育”育了快三十年的肖稔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他也没反驳他。他把那颗玻璃弹珠递到兰姆手上,并告诉他女孩儿最好的朋友其实并不是钻石。
兰姆最终死在一次武装分子的暴动中,那天同样是他载着肖稔外出,去签一份贸易合同。暴动者渗透到了武装警车内部,穿着城警制服的人不知从哪儿掏出枪来。肖稔甚至还来不及听清楚他们的主张,就被冲上前的兰姆摁在了身下。
然后就是肆无忌惮的机枪扫射声,哀嚎声不绝于耳,后来也常光临他的梦中。
等那些暴徒走远,肖稔于哀鸿遍野的中爬起身,才发现兰姆那件发黄的polo衫已经被血染红。
他是睁着眼去的,一脸惊惶的表情,中国人管这叫死不瞑目。或许扑倒肖稔只不过是他意识之外做出的肌肉反应,可没成想竟成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而肖稔却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总部担心他的心理出状况,特批了他的提前回国申请。
临行之前,肖稔特地还去了兰姆的家。可笑的是兰姆的邻居告诉他,其实兰姆根本没有女儿,妻子也早在几年离开了他。他也不是什么传说中的基督徒,而是一个远近闻名的老gay。
他就没跟他讲过一句实话。
再次走进拉各斯机场,肖稔忽然想起一年多前他第一次遇见兰姆的情形。那时候的他健壮得犹如一座小山,在蜂拥的人潮显得尤其突兀。
他手中还高举着肖稔的名牌,见肖稔的目光偷过来就对着他露出两行大白牙,问他是不是来自中国的肖?
肖稔点了点头,也冲着他笑。
去基地的路上,肖稔一路都在赞叹拉各斯的阳光,他说这里的空气真干净,就连空气里都是海风混着花果香。
兰姆笑着从后视镜里望他,用极为生涩的英语说:“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中国客人。”
肖稔扒住他的座椅靠背,凑上去问别人都是怎么讲这里?
兰姆嗅到他身上有一股柑橘的清香,那味道沁人心脾。
“他们都说,这他妈是什么鬼地方。”
52。青铜时代(4)
回国后的大半年里,他还会时不时梦到兰姆。有时是在阳光明媚的海滨,有时是在弹片横飞的广场。兰姆的身躯像一座雄壮的小山,他就那么义无反顾地倾倒,如同压倒肖稔的最后一根稻草。
总部外聘的心理评估师是一位无懈可击的海归女博士,美貌知性且端庄得体。每当肖稔从她的弗洛伊德榻上醒来,都能看到她嘴角挂着微笑。那笑容美丽温柔,却总能如一盆冷水泼在肖稔这块热铁上,使他每一寸皮肤都战栗不已。
她告诉他,你喊兰姆这个名字喊了九十八次。
肖稔说,兰姆是他在拉各斯暴乱时的救命恩人。
程医生点点头,说她很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然后她又告诉肖稔,还有一个名字叫“裴松青”的,他叫了七百八十四次。
肖稔愣了愣,说确实有个叫“裴松青”的王八蛋,欠了他很多钱。
程医生没再问下去,只是起身拉开窗帘放阳光进来。瞳孔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痛,肖稔抬手去遮,却发现自己眼角早已潮湿。
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俗称创伤后遗症,中度。
这是程医生给出他心理评估的诊断结论。
经历了那次流血事件,捡回一条命的肖稔成了单位的表彰模范。全体大会通报表扬,部门内部重点关切,白日里越是名利双收,梦里的夜就越长。
他反复说服自己,其实兰姆就跟裴松青一样,是盯上了自己的屁股。救他也不过是没经过大脑的下意识举动,不然他也不至于死不瞑目。
可越是这样想,梦中的枪弹声就越真切。在梦里,肖稔觉得自己化作了废墟之上的孤悬的碉堡,机枪声和爆破声不绝于耳,随时就准备将他攻陷。
可笑的是,他在梦里喊的不是“兰姆”,而是裴松青。可不管他怎么喊,都始终没有回应。
忽而惊坐而起,依旧是一顿抱头痛哭。
宫海涛说,是他是因为太孤独,孤独的人就愿意胡思乱想。
“他死于国家内乱,这是正常。你死于他国内乱,那就很不值。”
他在酒桌上劝他人各有命,还问他是否记得大学时在礼堂一起看的《拯救大兵瑞恩》。
earn this;earn it。
别辜负。
“还是说说你明天的相亲。”
宫海涛实在看不惯忧心忡忡的肖稔,于是将话题引向了一个轻松的方向:“那可是你领导的女儿,万一对方不是你的喜欢的类型,你又想过怎么办?”
肖稔苦笑,不成功便成仁,他还能怎么样。虽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可他也不能为了伯乐,就放了他的婵娟。
要说他也是运气不好,现在的顶头上司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工程师,自然是不会跟后起之秀争风吃醋。只可惜英雄难逃迟暮,这位黄老师没几年光景就要退休了,也就谈不上“背靠大树好乘凉”。
可黄老倒是对肖稔青眼有加。打心眼里是想将他扶上马,再送一程。
他觉得这年轻人算是勤奋踏实的,品性能力上也说得过去。年纪大了也有年纪大了的好处,看许多问题也都不再是问题。性情耿直那是优点,没车没房也不是问题。除了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黄老还寻思着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让师徒关系往翁婿之谊上靠靠。就肖稔这样人见人嫌的臭皮匠,搁黄老眼里倒成了大有可为的卧龙诸葛。
宫海涛调侃肖稔,说就算这位黄姑娘真是个“黄月英”,肖稔最好也是学学孔明,八抬大轿把人请回去。毕竟在A市有车有房,肖稔这情况还挑什么挑。
肖稔笑他谄媚,软饭不是谁想吃就都能吃的。
宫海涛也表示赞同,并笑言你们这群搞过辩论的人就是太过清高,不识时务。是非对错哪有那样绝对,成王败寇才是盖棺定论。
然后他又说,裴松青不就是个典型例子,到嘴边儿的鸭子也能叫他给弄飞。
53。青铜时代(5)
从尼国回来的小半年,肖稔没再主动打听过裴松青。
他只是很偶尔地听宫海涛调侃过几次,裴松青和高管千金的亲事被搅黄了,没过多久自己也灰溜溜离开了南厅,下海漂泊去了。听后心绪莫名就复杂,虽然裴松青也曾说“瘦死骆驼比马大”。但说句实在的,他是害怕听见他名利双收、琴瑟和鸣,却也更怕听见他虎落平阳、泯然众人。他就和无数升斗小民无半点差异,大恶莫敢做,小恶常为之。耳清目明时,就大方祝祷那个人能百子千孙,可头昏耳聩时,他又诅咒他不孕不育。
他就是希望他过的好,但又不希望他过得太好。
当真是妥妥一副小人嘴脸。
肖稔没问宫海涛其中曲折,宫海涛想说却也说不明白。两个人的话题从“裴松青”三个字草草掠过,像是聊到了一件乏味至极的陈年旧事。肖稔酒足饭饱,抬腕一看时候不早。一想到明日还要被“黄小姐”接见,便起身与宫海涛一拍两散。
他是借着酒意乘兴而归,吟着诗一路与星月同行。幸甚至则,歌以咏志,原本是极恣意抒怀之事。可却就在某一个转角,被一阵风从远空刮来的风乱了阵脚。他远远望见曾经一起吃过夜宵的那家便利店,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忽然就淌下泪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打断骨头和血吞”的铁骨铮铮,可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