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忘了忘记你》第66章


他说:“我们该带米多去一次。”
她又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又说:“我们还应该带她去我们的中学看看,那是我们认识的地方。”
她说:“是,还有学校对面的奥加咖啡馆,你在那里向我求婚了。”
他们又一同笑起来,随后又一同安静下来。他们有那么多事情想要一起做,有那么多地方想要带女儿去。一辈子要做的事情,放在一天里,又怎么能够做完?
苏扬困极入睡,又在警觉中醒来。她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亦不知时光流转了多久,伸手去寻身边的人,在黑暗中摸到他的脸,触到滚热的泪水。
他竟在黑暗中独自醒着。他在做什么?那么静。他在听着她的心跳,感受着她的呼吸,想象着她的梦境?想象着他们就这样度过一生?是的,他不愿闭上眼睛入睡,不愿睁开眼睛的时候,现实如洪水涌来,吞没他们。一整夜,他就在黑暗中无声流泪,灼热汹涌的泪水在他脸上奔流,流得那么湍急,又那么安静。
她将手掌覆在他的脸颊上,用拇指拭去他的泪水。他握住她的手,轻轻发出一声长叹,胸膛深深地起伏。她将脸贴近他的身体,没有说话。
他们就这样沉默地醒着,直至黎明的微光让房间里的黑暗渐渐褪去。
这是入秋后最为舒爽的一天。风微凉,日微暖,气温适宜。
苏扬给米多穿上最漂亮的红裙子与黑皮鞋,她和祉明要带她去人民广场。
虽只是普通的出游,却是他们的大日子。他们都知道,这一天,将会在记忆中永恒。
人们总在追求永恒,而永恒不过在瞬间。
就如这天中午,他们坐在喷泉旁的石阶上,等候着。当第一波水柱从地面喷出,米多挥舞起小手,欢快地尖叫。他没有带相机,但他会永远记得这个画面,记得晶莹透亮的水柱腾空而起的样子,记得女儿无忧无虑的甜美笑脸,记得苏扬脸上淡淡的喜悦与哀愁,记得广场上的音乐,空中飞舞的落叶,博物馆前排队的学生,嬉闹的小朋友,长椅上一对一对的情侣,市政大楼前来来往往的车辆,还有空气中阳光与青草的味道。
这一天的温度、色彩、声音、气味,以及一切的质感,会经得住岁月一再地洗刷,始终印刻在他们的脑海中,甚至死亡也无法夺走灵魂对珍贵记忆的收藏。
下午,他们坐轮渡去浦东,带米多登上东方明珠电视塔。虽不是节假日,电视塔内却也很拥挤,汇聚中外游客。而他们看上去不过是普通的三口之家,平凡而幸福。
米多很快乐,祉明抱着她,俯瞰整座城市。苏扬看着他们,夕阳将他们的脸映成了金色。她想,最好的生活也就是这样吧,简简单单的幸福,一个温暖的小窝。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这样一个小窝的生活,与祉明的梦想差得太远,与他向往的大生活也差得太远。她不该剥夺他渴望的,她也不该将她渴望的强加在他身上。他们都是自由的,所以他们也都是不自由的。
一颗心在爱着,它便是不自由的。一颗心的自由,无人可以夺走,也无人可以给予,它全在你自己。而自己和自己交战,永远没有结果。
所以,只要记住这一刻,就够了,她想。时间本就是相对的,相对于漫长的一生,一天是短暂的。可对于记忆,一天亦可以是永恒的。她只希望记忆中有这样的一天,让她与他还有他们的孩子有过一天这样的家庭生活,便不再有遗憾。
太阳终于渐渐落下去。
回去的渡轮上,她说:“明天去买机票吧。”不该继续拖拉下去,祉明应该尽快回到他妻子身边,他们才刚刚结婚。
他轻叹一声,说:“你该给李昂打个电话,解释一下。”
她笑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说:“明天一起去机场。”
天光渐渐散去,黄浦江的闪闪波光黯淡下去,倒映出城市星星点点的霓虹。天边最后一抹金红色的云慢慢被夜染成灰色。这一刻如此之美,这是他们在一起看的最后的晚霞。
天全黑了,终于还是没有时间再去其他地方。
他们带米多在比萨店吃晚饭。第二天,他们就要各自奔赴不同的生活。
在这短暂的最后的相聚中,她忽然提出,十年后的这一天,十月九日,在中学对面的奥加咖啡馆见面。他愣了一愣,然后微微一笑,表示同意。
“米多也会来。”她说,“十年后,我们的家庭会再度相聚。”
听到“家庭”二字,他微微一怔,眼中隐现一抹泪光。但他仍微笑着,说:“到时候米多十四岁,正值青春期,正是叛逆少女,一定不肯参加。”
她说:“也是的,想想我们十四岁的时候。”
两人同时笑起来,笑容都是苦涩而惆怅的,而后他们又一起静下来。然后苏扬转开脸,看着窗外。她不想让祉明和米多看到她眼眶中忽然涌现的泪水。
祉明伸手过去,用手掌包裹住她的手。他说:“别难过,这不是再见,我们一定会再度相聚。”
离别前的夜晚,一起收拾行装 杳无音讯
苏扬是要去北京结婚的,照理该带上几件像样的衣服,可她却全无心思。她打开衣柜,手指掠过一排排衣服,思维是一片空白。这里的所有都将属于回忆,它们在将来的生活中只会刺痛她。既要告别过去重新开始,还是什么都不带的好,也免得再伤心。她合上了衣柜的门。
她去看祉明,却见他立于鞋柜前,盯着最上层的一排小鞋子出神。苏扬走过去,一一指着告诉他:“这是米多的第一双鞋子,七个月的时候买的,那时她刚刚会站;这是第二双鞋子,十个月时穿的,正在学步;这双再大一点的,是一周岁时穿的,那时她已学会自己走,她穿这双鞋可摔过不少跤。”她说着笑了一下,“这双,十八个月时穿的,那时已经会跑了;这双,两周岁的时候穿的;这双,三周岁时的生日礼物……”她说着说着,兀自伤感起来。停了一停,又说:“她从小到现在,所有的鞋子,我都没有丢掉。那时你杳无音讯,我曾想,若有一天再见到你,我会把这些鞋子的故事一一告诉你。当时我想,只要能有这么一天,你能来看看我们,知道米多是怎样长大的,我便知足了。”她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流下眼泪,“可谁知,真的有了这样一天,我还是不知足。”
他见她垂泪,也是难过,轻轻拥抱她。他们就那样沉默着,一同消化这份带着美好的伤感。她见他目光仍在小鞋子间流连,想说“给你拿走一双作纪念吧”,又忽觉这样的话太不吉利,好似他与米多将来不会再见一样,当即收起念头。
时近午夜,她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个箱子,所带的东西其实也都可有可无。对苏扬来说,一切都成了敷衍。对未来的生活,对日常的琐事,都是敷衍。炙热的感情已快将她消耗殆尽。
再次并肩躺到这张床上,他们都对这额外的一夜相聚心怀感恩,依然没有做爱。他内心对婚姻有所尊重,她亦不想犯罪。何况,从今往后,漫长余生,他们都将躺在别人的枕边,她不愿在这样的悲伤中偷欢,想必他也是。她只想拥抱他,用力记住他的皮肤,他的温度,他的肢体,他的目光,他的声音,他的气息。
天亮之后,属于他们的时光就结束了。
但她记得他说过:这不是再见,我们一定会再度相聚。
同一座机场,同样的离别,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的那天。
他们一起去买机票,祉明飞成都,苏扬带米多飞北京。祉明坚持送她们先走,买了晚两小时的机票。苏扬变了主意,又去改签,改到祉明的航班后面。这一次,她想让他先走。
在潜意识里,在内心深处,苏扬仍然怀有那隐秘的希望,希望在最后一分钟,祉明会改变主意,留下来做一个父亲和丈夫。她的意识并不承认这种渴望,但她不愿做先走的那个,她期待他的选择。离开她们,或者留下来,只要是他的选择,她便从此甘心。
但同时,她又清楚地知道,即便他选择留下来,她也不会同意。她太爱他,胜过爱她自己。他已经有了法律上的妻子,有了自己的生活,有了事业上的目标和方向,她怎能拖累了他,让他留在自己身边,平平庸庸地过日子?她如何忍心看他为难,看他痛苦?又如何忍心让他推翻已经建立的家庭,背负罪人的骂名?
不,不,这不是他最好的选择。他应该属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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