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忘了忘记你》第83章


土地。这个女孩是他爱的女人和另一个男人的秘密果实。他们默默地、执着地、无望地相爱了那么多年,是谁最终拆散了他们?是他吗?他不知道。她会来的是吗?她终会与自我达成和解,告别过去,开始新生,是吗?李昂这样问自己,同时闭上了眼睛。
经过这些年的风雨,他已明白,任何形式的愤怒、悲伤、发泄、攻击、拷问、逼迫,都无法解开纠葛,达成最终的平衡。唯有真正的理解与宽恕,才是一种埋葬过去的清算。
要卸下身上纠葛的重负,只有靠自己,没有他人可以助力。每一个人,都是如此。
他帮不了她,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接过她的嘱托,在新生活里等着她、等着她、等着她……
但愿上苍慈悲,让祉明平安。但愿她能放下,获得重生。
他记得她说过:人生犹如一张单程票。选择了一次航行,就只有全然交托。无论发生什么,都是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后悔。
他选择相信她的选择。
但愿这一次,她真的不会后悔。
达到成都的第二天下午,苏扬搭上了一辆志愿者的车,出发去往都江堰。既然祉明不在成都,她就一座座城镇去找找看,问问看。都江堰受灾较重,这里是一片真正的惨状。成片房屋坍塌,路面断裂。空气中弥漫着粉尘,以及各种呛人的气味。到处在抢险、救命。三五步就能看见哭天喊地的人。抢险队四处搜寻被压在废墟下的人。一些地方用上了挖掘机、翻斗车和推土机等重型设备,场面惨烈。
苏扬一边走一边喊着“郑祉明”,可她的声音没入周围轰隆隆的世界,没有一点回音。这是一场排山倒海的灾难。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境地,所有人都在不停地哭,不停地喊,凄厉地、无助地、绝望地呼喊。但无论怎样哭泣,怎样叫喊,都止不住内心的恐惧与悲痛。
那么多人死了,那么多人失踪了,那么多美好被摧毁了,人间近乎地狱。
一所曾经的小学,围满了人。整座教学楼的一楼和二楼都化作废墟,里面还在不停传出孩子的呼叫声:“救救我!我还活着。”刚从废墟中挖出一个孩子的特警哭着对拖住他的人喊:“里面还有活的,让我再去救一个!我还能再救一个!”现场所有人都在哭,却都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废墟第二次坍塌。里面的呼救声微弱下去,直至消失。
苏扬看着这一切,完全被震住了。她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泪。在这样的情形下,她再也无法去抓住任何一个人,问有没有看到一个断了右臂的人。她心里的情爱、执念,忽然都成了那么轻的东西。成千上万人丧生,更多的人失去亲人,失去家园。在这集体的灾难中,她的失去踪迹的爱人或许只是一个冰冷而庞大的数字中最普通而微不足道的一分子。
夜色降临。苏扬和几个赶来当志愿者的学生一起搭了帐篷过夜。
次日清晨,李昂打来电话,告知她他已带米多抵达纳什维尔,一切都安全妥当。苏扬很宽慰。
李昂听到苏扬这边背景嘈杂,焦急地询问情况如何。苏扬如实说,自己已到了都江堰。她听到李昂在电话里深深叹气。
苏扬在电话这端呜地哭了起来。她说:“他的电话仍不在服务区,他可能被困在什么地方,但一定还活着,我要去找他。”
李昂说:“苏扬,你别哭,别哭。冷静点,你回答我,去哪里找?啊?去哪里找?”
苏扬只是哭,一边哭一边摇头。
电话那端,李昂动容。他完全能够想象她经历了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劝慰她,也不知该如何保护她。他只是听她哭诉,而后道:“苏扬,你听我说,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照顾好自己,危险的地方不要去,好吗?答应我!危险的地方千万不要去!”
苏扬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李昂在说什么,只顾说她自己的:“我会往北去找。据说北面山区都没有恢复通讯。他肯定在北面。我总能找到他的,他一定还活着。”
李昂在电话那端叹气,而后便沉默了。
过了很久,李昂才慢慢说道:“苏扬,没有用的,别再往北去了。我本不想告诉你。我和两个在川北的朋友都联系上了,那里大部分地区通讯早已恢复了。他的手机若还是打不通,只有一个可能……”
就在这时,苏扬突然挂断了电话,她不要听下去。
与李昂通话之后,苏扬的心开始陷入一种深深的绝望。北面山区的通讯恢复了,所有地方的通讯都恢复了。可是祉明的手机仍旧不在服务区。他的手机在哪里?他又在哪里?苏扬不敢想下去,也不敢停止前行的脚步。她要珍惜分分秒秒,继续寻找。
只要一想到祉明可能遇到的绝境,她就心痛得无法呼吸。她受不住那样的想象。她时常觉得他就在近旁,需要她的帮助。她觉得自己必须快一点,再快一点,否则就太迟了。
李昂的电话还在不停打来。苏扬的手机并不总是有电。往往几天才找到一个能够充电的地方。李昂万分焦急,却又无可奈何。苏扬不肯放弃寻找,每次总在电话里不停地重复一句话:“他一定还活着,他在等着我,他一定还活着。”她没有告诉李昂,祉明的电话在震后第七天变为关机状态,然后再也没有开过。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她忍住心中的绝望,不言放弃。她怀有信念——他一定还在等着他,他一定还在某个地方等着她。在亲眼见到他之前,她决不放弃。
直到地震后第十九天,苏扬的手机上出现了一个陌生来电。接起来,似乎是个陌生女人,又似乎不是。对方的声音饱含着痛苦,“是苏扬吗?我是安欣。”
苏扬,别抱怨这世界,别诅咒这场灾难,只要感谢。
那该打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以现在,让我们感恩,为我们曾经有价值地活着而感谢上苍,也为了我们的相爱,为了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刻,为了我们曾经所有的努力、收获、失败、感动,以及体验。
越过伤痛,放下怨恨。去爱,爱这地球上的每一个生灵。爱你的朋友,也爱你的敌人。爱可以遮掩许多的罪,爱可以改变这世界。
在回成都的车上,苏扬一动不动地坐着。她没有哭,也没有任何表情。她什么都没有想。这平静或许是人的本能,是一种自我防御和自我保护。安欣在电话里告诉她的消息足以杀死她。她本能的求生意志让她在此刻完全麻木,一切的思维都停住了,以此来度过这最危险的时刻。
待神志渐渐恢复,她对那个消息的反应是:不相信,坚决不相信!
怎么可能是真的?地震是一场集体性的灾难,伤亡人数是一个数字,一个冰冷的数字而已。她的祉明怎么可能在里面?不会的,她不相信。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没入一个庞大的五位数,悄无声息,毫无痕迹。一下子就没有了?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然而,无论她怎样挣扎,理智还是一点一滴地回来了。理智的恢复,是这样痛苦,犹如刀尖刺入肉身。即便会有短暂的麻木,但那锐不可当的疼痛终会丝丝渗透,并逐渐猛烈,直至呼吸都感到困难。
这疼痛的知觉,饱含击溃人意志的巨大力量。苏扬在车上晕了过去。
醒来时,苏扬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医院里,身边坐着一个女人。苏扬愣了愣才认出她是谁。
目光与目光相触,两人都一阵恍惚。这是她们第三次见面,八年前在司马台,八个月前在上海。前两次见面,彼此都清楚对方和自己的角色,哪怕没有说破,那层心照不宣的敌意始终存在。当时她们的角色都是相对祉明而言的。她们围绕着他,形成关联。而这一刻,她们都有些彷徨,有些恐惧。祉明不在,她们还有什么关联呢?或许仍旧是有的,一个是祉明法律意义上的妻子,一个是祉明孩子的母亲。但这样两个角色,在怎样的必要性下才应该见面?
她们都觉得自己该为什么事情而哭,却又都为着什么原因忍着没哭。是的,两人都没有悲痛欲绝,安欣尤为冷静静,闷了片刻,只是问苏扬:“你感觉身体怎么样了?”
苏扬含糊地嗯了一声。她已有多日没好好吃、好好睡,此时只觉浑身酸痛,十分虚弱。
安欣又说:“我打你电话,车上的好心人拿你的手机接听了,又把你送到这里。”
苏扬还是含糊地嗯一声。她知道,安欣说这些无关紧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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