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痕》第70章


碧桃跳掷喊哭,那妇人笑道:“哭也无益,喊也杠然。”这少年也说道:“娘眼子安静,我们不是食人老虎。”碧桃道:“你还我的妈,我便跟你。”那少年道:“这是容易的事,马上就到。”碧桃见他没甚歹意,就停住哭,与妇人见礼。那少年已将他妈带来见面,碧桃大喜。 看官,你道这队游骑,又是那股贼哩?原未淮北一带城池,近为员逆头目吕肇受窃踞。这肇受原是枞阳县著名剧盗,却极孝顺,县官破案,一拘他娘,便自投到。后来积案多了,几毙杖卜。幸站木笼;有个官善于风鉴,见他脸有红光,便放了,今去投军。不想肇受投贼,受了伪职,踞了枞阳,拥有淮北千余里盐利。与河南捻首姚荟琳结为兄弟,以此饷足兵多,势强援众。只是生平有个缺憾,是个驴形,自做贼以来,不知糟蹋了整千整万妇女,却不曾了一回账,以此四布游骑,到处掳抢。 
这少年掳得碧桃,献了肇受,肇受见面,也不甚为奇。这日酒后,叫来服侍,不料碧桃竞禁得起春风一度,而且曲尽媚猪之态。这是肇受不曾尝的滋味,当下乐得心花怒开,告了他娘,择日成亲。赏了少年一百两金,差人迎了碧桃的妈,连猴儿也得了好趣。 
看官,你道人生无论什么人,自从根本上着点精神,再没有不好呢!碧桃那般淫贱,终始与他妈相依为命。肇受那般荣华,也是终始与他娘相依为命。他娘这会见个粉妆玉琢的媳妇来了,喜欢之至。这碧桃就珠围翠绕,做起夫人。看官,你道是好结果不是?尤可喜者,一夕枕上,两人各诉衷曲,碧桃说道:“你如今富贵极了,只是依人,自来是没结果呢!你怎不反正?将淮北盐利献与朝廷,必有一番奖励。然后请率所部讨贼,就这千余里地,征税课做找粮饷。金陵守得住,我且霸住一方;金陵守不住,我便做个陶朱翁。你道好不好呢?”说得肇受一骨落跳起,拍掌道:“上策,上策!娘子军,我先要投降了!” 
次日,肇受果然托记室做个降书,又遣人私迭北帅许多财物。后来奉到谕旨,着授淮北提督,改名荩忠。碧桃竟自得了一品大人的诰命。正是: 
羽铩凤凰,语通吉了; 
腐草为萤,道在屎尿。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求直言梅翰林应诏 复浔郡欧节度策勋
话说这年秋间,长星见在西北方,光有数十丈,直射东南。逆贼四眼狗势大猖厥。看官,你道这四眼狗是谁?原来便是秋心院的班长李狗头。当时,痴珠说他会做强盗,人都不信,不想他却真做悍贼。他自正定括了牛氏箱笼,便与他结盟的几个兄弟,跑到淮北。适值金陵屠杀之后,员逆委任荣合、荣法主持号令,出榜招贤。狗头夤缘献策,破了乌衣官军,又破了防守七年之六合、三河大捷之义师。员逆大喜,以为奇才,将淮北悉归管辖。其实,怀远一带,吕肇受早反正了。狗头领着数万人马,只飘泊太湖,来往潜山。 
当下朝廷为着东南糜烂,天象告警,诏中外文武及军民人等,直言时务。这梅、欧两个晋京,得着了试差。小岑却转个御史。想起痴珠临行送的序文,是教他勘破了七品官,将天下所有积弊和盘托出,做个轰轰烈烈的男子,就也鼓动小岑胸中几多块垒,几多热血,只是乘不出机会。这会言路大开,他又得了御史,便悄悄做起一折,不但不与剑秋商量,便是丹翚也不知道,径自递了。略云: 臣梅山奏,为应诏直陈、仰祈圣鉴事:臣闻古三公有因水旱策免,有不待策免而自行引退者,何况天象示警于上,人事舛迕于下;而内阁大臣犹循常袭故,旅进旅退于唯唯诺诺之间,清夜扪心,其能自慰乎, 
夫用人行政,其将用未用、将行未行之际,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天颜咫尺,呼吸可通,惟有内阁而已。身居密勿之地,苟怀缄默之风,则宰相亦何常之有?一切凡人,皆可为之,又何藉梦卜以求也。 
东南军务,稽今二十有余年矣。民生颠沛,国帑空虚,尽人能言,其实尽人不敢言其所以然之故。臣私自愤懑,急欲明目张胆,为我皇上陈之:封疆坏于各道节度。各道节度非有唐末之横也,而平居泄沓,临事张皇,有丧师者,有辱国者,有闻风知遁者,有激变内溃者,有奉熊义灿为祖师而以抚误事者,有杨嗣昌之覆辙而以邻为壑者,有拥共自重而游弋以避贼锋、縻饷自娱而高居以养贼势者。凡此种种纰缪,内阁岂不知之?有遇事严参以重封疆者乎? 自倭逆内犯,勾结水陆剧盗以及回疆西藏,朝廷命将出师,不惜捐万万帑金,为民除害,德洋恩普,该将帅宜何如努力戎行?乃老成凋谢。既无继起之才,结习相沿,动有偾军之将。往者金陵沦陷,设南北二帅:北帅逍遥河上,南帅嵎负钟山。转瞬数年,终于覆没,为宵旰忧。方其未败,锦衣玉食,倡优歌舞,其厮养贱纨绮,吸洋烟,莫不有桑中之喜,志溺气惰;贼氛一动,如以菌受斧。害于两家,凶于而国,覆辙相寻;曾个知戒。内阁耳目犹人,有先机议处,以肃戎行者平?封疆如此,戎行如此!此何时哉?此何势战? 
该大臣等相顾不发一策,事事仰劳神算,已属全无心肝,乃犹徇情掩饰,淆乱是非,致令外议沸腾。或曰受贿容奸,或曰潜踪通贼。圣明之世,臣不敢谓然。第念该大臣世受国恩,身膺隆遇,何以坐视时艰,悍然于天人之交迫,曾无所动于中也? 
今日之事,必先激浊扬清,如医治疾,扶正气始可御外邪。伏唯圣鉴,俯纳刍荛,特伸乾断,则民生自复,国计自纾,臣不胜感激之至。谨奏。 
次日,内阁传旨:御史梅山,忠谠可嘉,着赏人参二斤,原折该大臣阅之,各明白回奏。小岑谢恩下来,满朝公卿,无不改容。 当下回寓,剑秋已早来了,接着,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小岑也笑道:“这是痴珠抬举我,得了两斤人参。”随即坐下,谈了朝中情事。剑秋便说道:“痴珠议论,多是行不去呢。就如这折议论,也是乘此机会,才用得着。”小岑叹道:“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自古是这般呢。”剑秋道:“前两天,荷生寄来痴珠诗文集副本,诗倒罢了,那文集中议论,都骇人听闻得很。我略瞧两篇拟疏,一是请裁汰:一曰认大员而增设州县;一曰汰士子而慎重师儒;一曰裁营伍而力行屯政;一曰裁胥吏而参用士人。一是请废罢:一曰罢边防而仍设上司;一曰罢厘金而大开海禁;一曰废金银而更造官钱;一曰废科举而责成荐主。一篇都有数万字,读之令我小儒舌挢。” 小岑道:“行原是行不去呢,只这议论,都是认真担当天下事的文字,人存政举,便自易易。你道他迁阔么?就如他说用兵大略是先和倭夷,听其自生自灭;再清内寇,上保蜀,下复武汉,做个南北枢纽,然后从上游公路剿办,水陆并进,力厄贼吭。你道是不是呢?现在什么人能了此一局呢?”剑秋道:“这一付议论,我也听他说过,荷生、谡如都将此做个帐中秘本,其实一个人是做不来呢。”小岑笑道:“天下事那里有一个人办得出呢?起墙椎牛,挂席集众。” 
正待说下,门上报:“有客来。”你道是什么客呢,原来就是谢小林、郑仲池。前个月小林以御史放了淮海道,仲池以理少放了淮北节度。两个俱因地方残破,无处张罗,不能出京。这日从内城出来,得个明经略人间的信,以此同访小岑。到得靠晚,见过上谕,是“首辅予告,朝廷以西北肃清,层经略人阁,所有未了事件,着交韩彝守护帅印办理”。 
到得第三日,内阁传旨:湖北汉阳府着梅山补授。小岑叫苦连天。丹翚便埋怨他:“上得好折。如今得了这个去处,上不着村,下不着店,又是不能不走的。”倒是剑秋替他张罗出京,说是“朝廷因你肯说话,才叫你一麾出守,不久就有好处。”劝他走了。 却说仲池节度淮北,与肇受恰是同官。肇受此刻拥了淮海千余里钱粮盐课,奉诏讨贼,自庐江以至和、含,连营百余座,旌旗耀日,人马堆云。仲池主仆囗囗,依个破庙。一日,提督府兵丁抢人妇女,土团不依,闹起事来。幕中朋友说须地方官弹压,肇受便往拜仲池。 
仲池饬该管官两边和解,就也前往回拜。这肇受高兴,开起夜宴。于是万炬齐明,百花沓出,罗郇公厨中之美膳,舞广寒宫里之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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