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第76章


长衫;淡得近乎白色的头发扎成一根辫子;她的脚离地很远;嘴里不住地嗑着葵花子。老人回过头来瞧了聂赫留朵夫一眼;把长袍前摆掖起;在磨得发亮的长椅上腾出一个位子;亲切地说:
〃您请坐!〃
聂赫留朵夫道了谢;在指定的位子上坐下。聂赫留朵夫刚坐下;那女人就继续讲她的事。她讲到她丈夫在城里怎样招待她;现在她回乡下去。
〃上次谢肉节;托上帝的福;去过一次。这会儿又去了一次。〃她说;〃到圣诞节;求上帝保佑;还能再去一次。〃
〃这是好事。〃老人瞅着聂赫留朵夫说;〃你得经常去看看他;要不然年轻人单独住在城里;容易变坏。〃
〃不;老大爷;我们当家的可不是那种人。他从来不做蠢事;简直象个大姑娘。挣的钱全部寄回家;自己一个子儿也不留。他挺喜欢这丫头;别提有多喜欢了。〃女人笑眯眯地望着小姑娘说。
小姑娘一面吐着葵花子壳;一面听母亲说话;仿佛在证实母亲的话。她那双聪明文静的眼睛瞧瞧老人的脸;又瞧瞧聂赫留朵夫的脸。
〃看来是个聪明人;再好也没有了。〃老人说。〃那么;他不来这玩意儿吗?〃他加了一句;用眼睛示意坐在过道另一边的一对夫妇。他们大概都是厂里的工人。
做丈夫的把一瓶伏特加的瓶口对住嘴;仰起头;咕咚咕咚喝着酒;做妻子的拿着装酒瓶的袋子;眼睛紧紧盯住丈夫。
〃不;我们当家的不喝酒;也不抽烟。〃同老人谈话的那个女人说;抓住机会再次夸奖丈夫。〃象他那样的人;老大爷;可以说天下少有。喏;他就是这样的人。〃她又转过身来对聂赫留朵夫说。
〃那再好也没有了。〃老头儿瞧了瞧喝酒的工人;又说。
那工人凑着酒瓶喝了好几口;就把酒瓶递给妻子。妻子接过酒瓶;笑着摇摇头;也把瓶口对准自己的嘴;喝了几口。工人发觉聂赫留朵夫和老头儿在瞧着他;就回过头来对他们说:
〃怎么了;老爷?瞧我们喝酒吗?我们干活;谁也看不见;如今一喝酒;大家都看见了。我干活挣了钱;自己喝一点儿;也让老婆喝一点儿。没有别的。〃
〃是啊;是啊。〃聂赫留朵夫说;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
〃我说的对不对;老爷?我老婆是个比较稳重的女人!我对她很满意;因为她疼我。我说得对吗;玛芙拉?〃
〃喏;拿去吧。我不想再喝了。〃妻子把酒瓶递给他说。〃你在罗唆什么呀?〃她补充了一句。
〃瞧;她就是这样的。〃工人接着说;〃她一会儿挺好;一会儿又象没上过油的大车;吱吱嘎嘎地闹个不停。玛芙拉;我说得对吗?〃
玛芙拉一面笑;一面带着酒意挥了挥手。
〃咳;他又瞎扯了。。。。。。〃
〃嗯;她就是这样的。好是好;可只是一时的。一旦发起牛脾气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我说的可是实话。老爷;您可得包涵点。我喝了点酒;嗯;可是有什么办法。。。。。。〃工人说着就躺下来睡觉;把头枕在笑盈盈的妻子的膝盖上。
聂赫留朵夫又跟老头儿一起坐了一阵。老头儿讲到他的身世;说他是个砌炉匠;干了五十三年活;这辈子砌的炉子数也数不清;想休息一下;可总是没有工夫。这回他在城里;给孩子们找了工作;现在回乡去看看家里人。聂赫留朵夫听完老头儿的话;站起来;向塔拉斯给他留的座位那边走去。
〃哦;老爷;您坐。我们把袋子挪到这儿来。〃坐在塔拉斯对面的花匠抬起头来瞅了瞅聂赫留朵夫的脸;亲切地说。
〃不怕受挤;就怕受气。〃塔拉斯笑嘻嘻地用唱歌般声音说;然后伸出两只强壮的胳膊把两普特重的袋子象鸿毛似地轻轻举起来;搬到窗口。〃地方有的是;站站也可以;钻到椅子底下去也行。这里可是太平无事;没有人吵架!〃他满面笑容;和蔼可亲地说。 
塔拉斯讲到他自己时说;他不喝酒就没有话说;一喝酒;话就可以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的确;塔拉斯清醒的时候总是沉默寡言;可是喝了点酒…这在他是很难得的;只有逢到特殊情况时才喝;…就特别喜欢说话。他一开口;总是讲得很多;很有意思;而且非常朴素;非常真诚;并且非常亲切;他那双善良的浅蓝色眼睛和殷勤含笑的嘴唇总是洋溢着亲切的情意。
今天他就处在这样的状态。聂赫留朵夫的到来;使他暂时住了口。他把袋子放好后;就照原来那样坐下;把两只经常劳动的有力的手放在膝盖上;瞧着花匠的眼睛;继续讲他的事。他向这位新朋友详详细细地讲他妻子被判刑的始末;讲她为什么被流放;他现在为什么跟她一起到西伯利亚去。
聂赫留朵夫从来没有听过这事的前后经过;因此全神贯注地听着。他听的时候;塔拉斯刚讲到下毒的事已发生;家里人都知道那是费多霞干的。
〃我这是在讲我的伤心事。〃塔拉斯和蔼可亲地对聂赫留朵夫说。〃碰到这样一位热心朋友;我们就攀谈起来;我也就讲讲我的事。〃
〃好哇;好哇。〃聂赫留朵夫高兴地说。
〃嗯;大哥;这件事就这样暴露了。我妈当时拿着那块饼生气地说:"我去找警察。’我爹是个通情达理的老头儿。他说:"慢着;老太婆;这小娘们还是个娃娃;她自己也不知道干的是什么;咱们得原谅她。说不定她会明白过来的。’可是没用;我妈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她说:"要是咱们把她留下;她就会把咱们象蟑螂一样统统毒死的。’大哥;她说完就跑去找警察;警察一下子冲到我们家里。。。。。。一下子就把证人都传了去。〃
〃那么;你当时怎么样呢?〃花匠问。
〃我吗;大哥;肚子痛得直打滚;嘴里吐个不停;吐得五脏六腑都翻过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我爹马上套好车;叫费多霞坐上去;就赶到警察局;又从警察局到法官那儿。她呢;大哥;一开头就全部认了罪;后来又向法官全都招供了。她从什么地方弄到砒霜;怎样把它揉进饼里。法官问她:"你为什么要干这样的事?’她回答说:"因为我讨厌他呗。我情愿到西伯利亚去;也不愿跟他一块儿过。’她这是说不愿跟我一块儿过。〃塔拉斯笑着说。〃她就这样完全认了罪。不用说;她被关进牢里。我爹一个人回来了。这时正好是农忙时节;我们家的婆娘只我妈一个;她又没有力气。我们合计了一下;该怎么办;能不能取个保把她保出来。我爹去找一个长官;不成;又去找一个;还是不成。他一口气找了五个长官。我们打算不再奔走;不料碰到了一个人;是官府里的一名小官。那家伙可机灵了;真是天下少见。他说:"给我五个卢布;我就把她保出来。’我爹同他讲价钱;结果讲定三个卢布。好吧;大哥;我就把她织的土布抵押出去;把钱给了他。他拿起笔来这么嚓嚓一写。〃塔拉斯拖着长音说;仿佛讲到开枪似的;〃一下子就写好了。我当时已经起床;就亲自驾车去接她。大哥;我这就来到城里。我把我那匹母马拴在客店里;抓起公文;一口气跑到监狱。他们问我:"你有什么事?’我就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说我老婆被关在你们这里。他们问我:"你有没有公文?’我就马上把公文递给他。他看了一下;说:"你等一等。’我就在一条长凳上坐下来。太阳已经过头顶了。有个长官走出来问:"你就是瓦尔古肖夫吗?’我说:"我就是。’他说:"好;你把她领回去吧。’他们立刻把牢门打开。她穿着自己的衣服;整整齐齐的;被押了出来;我说:"行了;咱们走吧。’她却问我说:"你难道是走来的吗?’我说:"不;我是赶车来的。’我们一起走到客店;算清了帐;把马车套上;把马吃剩下来的干草铺在车上;上面再盖一块麻布。我老婆坐到车上;扎上头巾。我们就坐车回家了。她一路上不开口;我也不作声。直到快到家了;她才问:"嗯;妈没事吧?’我说:"没事。’她又问:"嗯;爹也没事吧?’我说:"没事。’她对我说:"塔拉斯;我干了傻事;你原谅我吧!我自己也说不出;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来。’我就说:"还说这些干什么;我早就原谅你了。’我也就不再说什么。我们一回到家里;她就在我妈面前下了跪。我妈说:"去求上帝宽恕吧!’我爹跟她打过招呼说:"干吗再提那些旧事。好好过日子吧。眼下也没有工夫说那些;该下地收庄稼了。在斯科罗德诺耶那里;那块上过肥的黑麦地;上帝保佑;长势可好了;镰刀都插不进去;麦穗同麦穗纠结在一起;都倒在地里。得收割了。明天你就跟塔拉斯一起去割吧。’大哥;她就立刻动手干活。她干得可卖力了;简直叫人吃惊。当时我们家租了三亩地;上帝保佑;黑麦也罢;燕麦也罢;都是少见的好收成。我割麦;她打捆;要不我们俩就一起割。我干活利索;干什么都错不了。她呢;不论干什么活;比我还利索。我老婆年纪轻;手脚灵活;浑身是劲。大哥;她干活简直不要命;我只好劝她停一停。我们干完活回家;手指头都肿了;腰酸背痛;该歇一会儿才是;可是她晚饭也不吃;就跑到仓库里;去打第二天用的草绳。她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