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龟》第248章


就是这样的过了几个月。忽然东方小松从广东解饷回来,一到上海,便先去看章秋谷。章秋谷见了方小松,不觉心中大喜。良朋久别,知己重逢,自然有一番款曲。两个人畅叙了十多天。方小松见秋谷郁郁不快,怀着一肚子的牢骚,便劝他同到广东去顽一趟。秋谷也为着广东地方是个最先通商的口岸,又是南洋群岛的门户,本来心上狠想去游历一趟。听了方小松邀他同去,心上十分高兴,便一口答应。又和辛修甫说了要告几个月假到广东去。辛修甫挽留不住,只得由他自去。章秋谷又荐了贡春树暂时代理书局里头的事情,自己便同着方小松到广东来。
到了广东地方,休息了几天,方小松备酒和他接风。席间的陪客除了几个同乡候补官之外,有一个实缺潮州府知府程梅谷程太守,现充法政学堂监督,是个进士出身,和方小松是极要好的朋友。久已听得方小松说起这位章秋谷先生的大名,和秋谷谈得十分合式。秋谷看了这位程太守生得丰裁出众,气概非常,两只眼睛炯炯的光芒直射,知道不是个寻常人物,便也肃然起敬。
到了明天,程太守便托了方小松致意,要请章秋谷当个总教习。章秋谷起先不肯,只说我是到这里来游历一下的,至多不过几个月的勾留,何必多此一举。当不起程太守再三再四的敦请,方小松又劝他道:“你就借着这个机会到学界里头去阅历一下也好。到了要回去的时候,你只顾辞了馆地回去,他也决不能勉强留你。”秋谷听了,一想不错,便也点头答应。自此以后。秋谷便把行李搬到法政学堂去,每天三四点钟的课程倒也不觉得辛苦。
这一天,秋谷方才完了课程,正要想到方小松那里去,忽然家人传进一个帖子,说水师提督黎绳甫黎军门来拜。秋谷听了,心上觉得诧异。接过帖子来看了一看,心上想道:“这位黎军门听说在广东声名狠好,虽然和我同乡,曾有一面之识,却向来没有什么来往,怎么忽然纡尊降贵的拜起我来?这是什么原故?”想着,便叫那家人出去请黎军门在花厅上坐,自己换了衣服,立刻出来见了那位黎军门,不免大家要说几句套话。
原来这位黎军门知道章秋谷是个江南名士,所以先来拜会。章秋谷一面和黎军门说话,一面细细的打量这位黎军门时,只见这位黎军门生得虎头燕额,猿背狼腰,声若洪钟,目如闪电,真是个桓桓名将,矫矫虎臣。那谈吐举止,更是高华名贵,俊雅无俦。秋谷看了,心上暗暗的赞叹。更兼这位黎军门没有一些儿官场里头的习气,也不摆什么架子,和秋谷谈了一回,觉得甚是契合。直谈了一点多钟,方才走了。隔了一天,秋谷少不得要去回拜。黎军门接着,又谈了好一回,便约秋谷明天在他衙门里头吃饭,秋谷应了别去。
到了明天,差不多十点钟还没有到,黎军门便来催请。秋谷到了那里看时,见方小松也在坐中,其余的客也都是些素来相识的同乡。一个姓杨的杨安之,也是个江南名士,书画俱精,却是黎军门那里的文案。有两个姓江的,却是同胞兄弟,一个叫江伯临,一个叫江仲吉,都是广东候补知府,也都少年英俊,倜傥不群。还有一个姓陆的陆善卿,也是江苏人。只有一个姓戚的戚珍三,却是个四川人。当下大众寒暄了一阵,相让坐下。
黎军门讲起他自己平生的战绩来,如何如何的冲锋打仗,如何如何的运筹克敌。讲到紧要的时候,讲得意气飞扬,须眉欲动。
大家都不觉叹羡一回,黎军门也谦逊几句。
一会儿酒菜排齐,大家入席。黎军门的厨夫是广东全省第一个烹调名手,烹调出来的肴馔十分精致。大家吃着,一个个都赞赏不置。
一会儿酒过三巡,食供五套,江仲吉便道:“闷酒无味,我们何不行过酒令消遣呢?”秋谷道:“我的性情素来不爱行什么酒令。你想好好的吃酒,何必要来呕什么心血,绞什么脑汁?还是拇战觉得爽快些儿。”说着,黎军门点头称是。大家拇战了一回。江仲吉定要行令,便行了一回席上生风的射覆,大家吃了几杯酒。
黎军门道:“我们如今把射覆的字儿分作上下两截,须要依着上下的次序,不准颠倒,还觉得耐些寻味。”大家听了,都点头称是。方小松便说一个“布”字、一个“沙”字。杨安之想了一回,一眼看见江伯临面前有一盘彩蛋,心上便明白了,便射了一个底下的“达”字。方小松点一点头,大家一笑。戚珍三和陆善卿听了,不懂他们说些什么,便问道:“你们覆的覆,射的射,可好讲给我们听听么?”方小松道:“我是把一个‘蛋’字分作两截,一个‘疋’字,一个‘虫’字,上面的‘布’字是布疋,下面的‘虫’字是虫沙,他射的下面一个‘达’字,是虫达,汉高祖功臣中之一。”说到这里,江仲吉便道:“我给一个你射,看你射得着射不着我的上下两个字儿,就是那京戏《翠屏山》里头‘杀山’两个字儿。”方小松听了想了一回,却想不出。江仲吉道:“你吃一杯酒,我和你说了罢。”方小松果然干了一杯。江仲吉把手指着案上一盘芥酱道:“上面是霜华杀草的‘杀草’两个字,下面是‘介山’两个字,是个‘芥’字。”方小松听了,便忙忙斟了两杯酒,放在江仲吉面前道:“你先吃了我一杯酒,再罚了一杯酒,我再和你讲话。”江仲吉那里肯吃,嚷道:“难道我这个覆得错了么?你先讲出我的错处来,我再吃酒不迟。”方小松道:“你这个‘杀草’的两个字虽然的可以用得,但是这个‘芥’字拆了开来,上面的草头不是成字的。我早已想到这个‘芥’字,为着不妥当,所以没有说出来。快快的把这两杯酒给我吃下去!”江仲吉起先还不肯吃,只说:“这个草字头是‘草’字的古体。”小松道:“我们是在这里射覆,不是在这里考据古学。
你抬出古体字来也不中用。”江仲吉说他不过,只得一口气把两杯酒灌了下去。第三个就轮着章秋谷。秋谷却低着头,好似想什么心思一般。直至小松叫他,方才抬起头来,随口说了一下,却被黎军门射着。接着,大家都轮了一次。
杨安之道:“这个令也没趣得狠。”秋谷道:“你们要行有趣的酒令,我倒带着一付酒筹在这里。本来是一个朋友托我作的,后来这个人到关东去了。这付酒筹刚刚带在这里,行起来却狠有些味儿。”众人听了,便问是什么酒筹。秋谷道:“这付筹上都刻着《石头记》的人名,下面刻着四六评话,应贺应罚,也都注在上面。”众人听了都大喜道:“你快去取来,我们行个新酒令也好。”秋谷听了,便叫家人回去,把箱子里头的一付竹筹立刻取来。
家人去不多时,果然取来送上。大家争着看时,只见一个大大的竹筒,装着满满的一筒竹筹,虽然是竹的,却雕得十分工致。众人要去拔出筹来看时,秋谷拦住道:“预先看过了没有什么趣味,我们慢慢的抽就是了。只是你们既要行这个令,却要推我做个令官,大家都听我的号令行事。”众人道:“这个自然。”秋谷便把这个竹筒放在中间,口中便道:“我是令官,该应自令官左首的人行起。”
方小松正坐在秋谷左首,便揎拳掳袖的掣了一枝出来,口中说道:“要掣一个好的,不要受罚才好!”大家争着看只见筹上刻着几行字道:史湘云豪情弱质,侠骨柔肠,楚山缥缈之云,湘水潆洄之恨。玉山颓倒,香留芍药之茵;宝月温存,春入衡芜之梦。得史湘云者,合席皆贺两杯,自饮两杯。量洪者与湘云对饮一杯。
如座有宝玉,宝玉应为湘云斟酒;除贺酒外,再与湘云对饮一杯。遇宝钗、黛玉,与湘云对饮一杯。
秋谷看了笑道:“你抽着了史湘云,却没有什么累赘,不过吃几杯酒就是了。”方小松道:“这个时候横竖没有宝玉在这里,我吃过了三杯令就是了。”秋谷连忙道:“这个不能,要等大家抽齐了才算的。如若不然,那先抽的人岂不是占了便宜,迟抽的人岂不是吃了亏么?”大家听了,都点一点头。
第二个便是杨安之,也抽出一枝筹来。众人大家看时,只见刻着道:薛蝌千里京华,三年荆棘。花空散雨,絮不沾泥。裙布钗荆,宜室宜家之梦;吹箫引凤,式金式玉之音。得薛蝌者,合席皆贺一杯,自饮一杯。遇薛蟠,亦与薛蝌对饮一杯。如座中有夏金桂,作怒容,不饮。
第三个便是戚珍三,恰恰掣着了薛蟠,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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