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第324章


马吕斯的神气越来越严厉:
〃我从来没有荣幸被夏多勃里昂接待过。简单地直说吧,您来干什么?〃
这人听了这严酷的语气,更深深地鞠躬:
〃男爵先生,请听我说,在美洲巴拿马那边一个地区,有一个村子叫若耶,这村子只有一所房子。一栋四层楼的由太阳晒干的砖所砌成的四方的大房子,四方房子的每一边有五百尺长,每层比下层退进十二尺,这样在房屋四周的前面就有一个绕屋的平台,当中是一个内院,那里堆积着粮食和武器,没有窗子,但有枪眼,没有门,但有梯子,梯子从地上架到二层平台,再从第二层架到第三层,从三层架到四层,再用梯子下到内院,房间没有门,只有吊门,房间也没有楼梯,只有梯子;夜间关上吊门拿走梯子,大口枪和马枪都在枪眼里瞄准着,无法走进去,这里白天是一所房子,晚上是一座堡垒,有八百住户,这村子就是这样的。为什么要如此小心呢?因为这是一个危险地区,有很多吃人的人,为什么人们要去呢?因为这是个绝妙的地方;那里找得到黄金。〃
〃您究竟要干什么?〃马吕斯因失望而变得不耐烦,打断了他的话。
〃我要说的是,男爵先生,我是一个疲惫的老外交家。旧文化使我厌倦,我想过过未开化的生活。〃
〃还有呢?〃
〃男爵先生,自私是世间的法律。无产的雇农看见公共马车走过就回过头去,有产的农民在自己的田里劳动就不回头。穷人的狗对着富人叫,富人的狗对着穷人叫。人人都为自己,钱财是人们追求的目的。金子是磁石。〃
〃还有什么话?快说完。〃
〃我想到若耶去安家。我们一家三口,妻子和女儿,一个很漂亮的姑娘。旅途长而旅费贵,我需要一点钱。〃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马吕斯问。
这不相识的人把下巴伸出领结外,好象秃鹫的动作,并用双重意味的微笑来回答。
〃难道男爵先生没有读过我的信吗?〃
这话有点说对了。事实上是马吕斯没有十分注意信的内容。他看到笔迹,忽略了内容。他几乎想不起来了。目前他又得到了一条新的线索。他注意到这个细节:我的妻子和女儿,他用深刻的目光盯住这个陌生人。一个审判官也不如他看得更仔细,他等于在窥伺,他只是回答:
〃说清楚点。〃
陌生人把两手插在背心的口袋中,抬起头但并不撑直脊背,他那通过眼镜的绿目光也在细察着马吕斯。
〃好吧,男爵先生,我说清楚点。我有一个秘密向您出售。〃
〃一个秘密!〃
〃一个秘密。〃
〃和我有关?〃
〃多少有点。〃
〃什么秘密?〃
马吕斯一边听着,同时越来越仔细观察这个人。
〃我开始时不提报酬,〃陌生人说,〃对我所讲的您会感到很有意思。〃
〃说下去!〃
〃男爵先生,您家里有一个盗贼和一个杀人犯。〃
马吕斯一阵震颤。
〃在我家里?不会。〃他说。
陌生人镇定地、用衣袖肘刷刷帽子,继续说:
〃杀人犯和盗贼。男爵先生请注意,我这里说的并不是往事,不是过期的,失效的,不是法律的具体规定和神前忏悔可以取消的,我讲的是最近的事,眼前的事,此刻尚未被法律发现的事。我说下去。这个人骗取了您的信任,几乎钻进了您的家庭,他用了一个假名。我告诉您他的真名,我不要分文来向您说。〃
〃我听着。〃
〃他叫冉阿让。〃
〃我知道。〃
〃我告诉您他是谁,但仍不要报酬。〃
〃说吧!〃
〃他是一个老苦役犯。〃
〃我知道。〃
〃您知道是因为我荣幸地向您说了。〃
〃不是。我早已知道了。〃
马吕斯冷冷的语气,两次〃我知道〃的回答,说话简短,表示不愿交谈,引起了陌生人的一点暗火。他那发怒的目光偷偷瞥了马吕斯一眼,但又立刻熄灭了。这目光虽然如此迅速,但人们只要见过一次,以后就会认出来的,而且也没逃过马吕斯的眼睛。某种火焰只能出自某些灵魂,它会烧着眼睛,这个思想的通风洞;眼镜不能遮蔽任何东西,就象在地狱前面放上一块玻璃一样。
陌生人微笑着又说:
〃我不敢反驳男爵先生。总而言之,您知道我是了解实情的。现在我要告诉您的事情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与男爵夫人的财产有关。这是一个特殊的秘密,它可以出售,我先献给您,价钱便宜,两万法郎。〃
〃这秘密和其他的一样,我也知道。〃
那人感到需要杀点价:
〃男爵先生,给一万法郎吧,我就说。〃
〃我再重复一遍,您没有什么可告诉我的。我已知道您要说些什么了。〃
这人的眼中又闪出一道光,他大声叫喊起来:
〃今天我总得要吃饭呀。我对您说,这是一个特殊的秘密。
男爵先生,我要说了,我就说。给我二十法郎好了。〃
马吕斯的眼睛盯住他:
〃我知道您的特殊秘密,就象我知道冉阿让的名字,也象我知道您的名字一样。〃
〃我的名字?〃
〃是的。〃
〃这不难,男爵先生,我荣幸地写给您了,并向您说了:德纳。〃
〃第。〃
〃什么?〃
〃德纳第。〃
〃这是谁?〃
在危急之中,箭猪会竖起刺来,金龟子会装死,老看守人员会摆出架势,这人就大笑起来。
于是他用手指掸去衣袖上的一点灰尘。
马吕斯继续说:
〃您也是工人容德雷特,演员法邦杜,诗人尚弗洛,西班牙贵人堂·阿尔瓦内茨,又是妇人巴利查儿。〃
〃什么妇人?〃
〃您在孟费郿开过小酒店。〃
〃小酒店!从没有过的事。〃
〃我对您说,您是德纳第。〃
〃我否认。〃
〃还有,您是一个坏蛋,拿着。〃
这时马吕斯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钞票,摔在他脸上。
〃谢谢!对不起!五百法郎!男爵先生!〃
这人惊惶失措,鞠躬,抓住钞票,仔细瞧。
〃五百法郎!〃他惊讶地又说一遍。他含含糊糊地轻声说道:〃值钱的钞票!〃
于是突然又说:
〃好吧,〃他大声说,〃让我们舒服一下吧。〃
说后他用猴子般灵敏的速度,把头发朝后一甩,抓下眼镜,从鼻孔里取出那两根鸡毛管并把它们藏起来,这是刚才已提到的东西,并且在这本书的另一页上也已经见到过。他象脱帽那样改变了他的脸谱。
他的眼睛发亮了;一个凹凸不平、有的地方有着疙瘩的、皱得出奇的丑的额头露出来了,鼻子又恢复鹰钩形;这个诡谲凶狠的掠夺者的外形现在又出现了。
〃男爵先生完全正确,〃他用清晰的失去鼻音的声音说,〃我是德纳第。〃
他把驼背伸直了。
德纳第,确实是他,他非常吃惊,如果他能慌乱的话,他也会慌乱的。他是打算来使人大吃一惊的,结果是他自己吃了一惊。这种屈辱的代价是五百法郎,总之,他还是收下;但不免仍感到惊愕。
尽管他化了装,第一次来见这位彭眉胥男爵,这位彭眉胥男爵就认出了他,并且还彻底了解他。这男爵非但知道德纳第的事,同时似乎也知道冉阿让的事。这个基本上还没长胡子的青年是个什么人?他如此冷酷然而又如此慷慨,他知道别人的名字,知道别人所有的名字,慷慨解囊,但叱责骗子又象法官,赏他们钱时又象个受骗的傻瓜。
我们记得,德纳第虽曾是马吕斯的邻居,但却从没见过他,这在巴黎是常有的事;他曾隐隐约约听到他的女儿们提到过有个穷青年叫马吕斯,住在那幢房子里。他给他写过我们知道的那封信,但并不认识他。在他思想里还不可能把这个马吕斯和彭眉胥男爵先生联系起来。
至于彭眉胥的名字,我们记得在滑铁卢战场上,德纳第只听到最后两个音,他对这两个音①一直是蔑视的,人们看不起简单的一声道谢,这是合情合理的。
①〃彭眉胥〃(Pontmercy)后面两个音是〃眉胥〃,与法文中的〃谢谢〃(merci)发音相同。
此外,他让女儿阿兹玛跟踪二月十六日的新婚夫妇,依靠女儿,再靠自己的搜索,结果他得知很多情节,从他黑暗的深处,他抓住了不止一根秘密线索。他施展了不少伎俩后发现了,或至少在尽量归纳推理后,猜到他那天在大阴沟里遇到的是什么人。从这个人,很容易就得到了他的名字。他知道彭眉胥男爵夫人就是珂赛特。但关于这一点,他打算谨慎从事。珂赛特是谁?他自己也不很清楚。他模糊地预感到是个私生子,芳汀的历史他一直觉得是有点不明不白的,谈这些有什么用呢?为保守秘密而得些报酬吗?他有,或认为自己有比这更值钱的东西要出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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