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特工》第57章


在说:“卅四,二十,玩得太过了吧?……您两位。”
纯银惶急地敲着湖蓝的门,但是里边是一串莫名其妙的响动,门过了很久才开。屋里出来的湖蓝衣冠整齐,但是透湿着,眼睛倒并不是那么红肿。纯银讶然,有些迟疑地说:“先生电话。”
湖蓝条件反射地道:“喔。念。”
“是先生电话。”纯银他加重了语气,“先生在等着,他要和你通话。”
湖蓝稍微一愣,然后像一股黑色的旋风从纯银身边卷过,冲向放着劫谋话筒的报务间,用一种狂热的态度抓起那个话筒:“先生?”一种压抑着渴望与痛苦的声音,一种对着热恋到为之战栗的异性才能发出的声音。
话筒那边沉寂,很久,以至湖蓝掉头看了看报务员和纯银,以为是个骗局。
“湖蓝。”电话里劫谋声音清晰得像是仅仅为了说话。
湖蓝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先生。”
“做得很好,湖蓝。”
“不好。很多事情都错了。”
“我容许你犯错,你是唯一一个。”劫谋声音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感觉,在湖蓝听来,有如摩西在山洞里听到的上帝之音。
湖蓝有点欷殻В灾陆碜颖晨斯Я⒌谋ㄎ裨焙痛恳释盟愎话训缁澳潜叩某坏弊鑫ㄒ坏那兹耍骸拔蚁爰壬!?br />
“为什么?”
“很多事情……我不明白。”
“不必。”
“我想!”湖蓝知道他在惹恼一只可以随时捏死自己的手。
纯银窥视湖蓝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一个将被判决的人。
电话那头在沉默。湖蓝对着那头的沉默倒出自己的忧郁,那东西快让他在沉默中爆炸了,尽管只是淡淡的几个字:“上海下雨……一直在下雨。”
沉默。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我要去上海。”电话里的劫谋突然说。
忧郁得像雨雾的湖蓝一秒钟内抖擞得像豪猪的刺:“杀修远?”
“看你。”
湖蓝的脸上绽开了一丝他根本无法自觉的笑容,他拿命赌了一下,然后,拿到了他都不敢奢望的胜利。他拿着电话一直到那边传来断掉的声音。湖蓝又拿了一会儿,以确信电话已经被挂掉,然后放下电话,他看着纯银和报务员。对方怪异的表情终于让湖蓝意识到自己在微笑,他揉了揉脸,强行揉掉让他自己也觉得很不适的笑容,然后一字一顿地倒出在他的生命中很重要的那几个字:“先生,要来上海。”
50
雨,一直在下。
这是上海的富豪居住区。夜色掩映中的林荫道上,零挣扎着走过,仿佛一个跋涉向酒池肉林以求活路的贫苦游魂。在一座独门独院结合着中西式奢华的住宅门前,零抓着紧闭的铁门,看着院落里树荫遮掩下透出的灯光,然后倒下。头重重撞在铁门上,但是没人听见。
清晨,雨终于歇止,它让整个上海沉浸在湿重之中。
贫民区的那个破炉灶终于冒出第一丝火苗。那家孩子大的披着零的衣服,小的穿着大的原来的衣服。
湖蓝从床上坐起来,拼装上自己的假腿和一切杀人的道具。
纯银在街头匆匆上车,鬼知道他又在监视谁。
零趴在那大户人家的铁门之外,像惹人嫌的一具路倒尸。邻院的门开了,犹太人叶尔孤白驶出自己的车,眼光从零的躯体上扫过,这样的死者不过是一片落叶。一片落叶是不值得叶尔孤白浪费时间的,他要赶去金行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葫芦带着一肚皮下床气打开院门。门开了一半他就站住,门外有个死人。这世道,一个死人和一只死耗子没什么区别。但无论是谁恐怕都不想靠近一只死耗子。曹葫芦仰天长啸:“晦气啊!”然后他颠颠地跑进楼。
闻声聚拢的用人老妈子对着那具尸体指指戳戳。
刚刚起床的曹顺章含着一支雪茄,他在划火柴,火柴有点发潮。在报销了两根火柴后,曹顺章斗鸡一样对着鼻头下的雪茄。
曹葫芦噼里扑噜跑了进来,站定,发出第二声长啸:“触霉头啊!”
“我呸呸呸呸呸!扣你薪水!”曹顺章呸了一通道。
“顺遂大吉利啊!门外有个死人头!”
曹顺章跳了起来:“报警啊!”
“报警?”
“身首异处,尸分两地。不是帮派火并就是切了个头下来敲诈勒索我!哼哼!曹顺章在上海被人敲过?报警没得说!”
“我说死人头……就是饿死病死的穷鬼,脑袋还在,身子也连着……警察不管的。”
曹顺章冷静下来,又坐下来较劲他的火柴:“葫芦啊,不是我说你,曹家是有身份的人,有身份的人家现在都说国语,上海话太土。”
曹葫芦很现实地操着心:“怎么办?”
曹顺章终于打着了火:“隔壁起了没有?没起就拖去他家门口。这东西等卫生队来清,要收五块钱卫生费的。”
“起了、人家上班早。”
曹顺章有点犯愁:“那就得拖远点了。要等到小囡起床,像上次那个倒门口还不断气的被她拖进来,医药除虱费,本想也是捡个便宜劳力,结果还死了,殡葬棺材费,清洗房间费,那就不止五块了。”
“谁拖?那东西有传染病的。”
曹顺章瞪着他:“我拖?”
曹葫芦终于放松了:“哦。”
“我拖?!”曹顺章一巴掌拍在几案上,烟缸都跳了起来。
“哦哦。”曹葫芦终于反应过来,连忙一溜烟跑了。
曹顺章立刻揉着打痛的手。
曹葫芦再一次面对那具躯体,点了点指指戳戳的用人杂役们:“你你你你!拖走!”
被他点到的立刻掉头就走,没点到的也跟着闪。
曹葫芦喊:“扣薪水啦!”
一个用人不满地说:“扣啦扣啦!我一份钱做两份工,好意思扣就扣啦!”
“叫你们做事不做事啦!当然要扣!”
“雇我是做饭,现在连衣服也要洗啦!”
“我是司机,院子也要我扫!前天陪老爷去茶会,刚打死人呢,连个压惊钱也不给!”
“到你们家多做不给钱,少做就扣钱。大管家你打听一下啦,现在老爷多得很,我们这样服侍过真正上等人的好找事!”
曹葫芦瞪眼:“你意思说曹家不是真正上等人吗?”
“那就摸着心口讲啦。”
曹葫芦很没辙,因为跟他斗嘴的都是且战且退,嘴没斗完,人倒没影了。曹葫芦只好瞪着尸体发呆,零的德行让他也龇牙咧嘴:“尸体嗳尸体,你就做尸体也做得寒碜了啦。”曹葫芦拿起用人扔掉的扫帚捅了捅零,然后他瞪着零的脸,高山失足般地一惊:“大头鬼了!”他跳着蹿回屋。
曹顺章沾沾自喜地喷出一口烟,这个人一生中似乎就三种状态,对下的目高于顶,对上的阿谀奉承,独处时的沾沾自喜。
曹葫芦蹦着跳着进来:“冤孽啦!撞见鬼啦!”
曹顺章被呛得直咳嗽:“我呸呸呸呸呸!咳咳咳咳咳……”
“二少爷啊!”
曹顺章已经顾不得顺遂了:“你撞见鬼啦!”
“是撞见鬼啦!死人头……大门外边的路倒尸,是二少爷啊!”
曹顺章的表情有点像被鬼掴了一耳光,狐疑着不知该上哪找伤害他的家伙。
“二少爷啊!二少爷回家啦!”
曹顺章沉默,狠吸了一口雪茄把雪茄放在烟缸里,外表冷静而内在惶急,他忘了戳灭刚开个头的雪茄。他边往外走边沉郁地发着狠:“要不是扣你薪水。”
曹葫芦一言不发地跟着往外走。
花甲之年的曹顺章和知天命之年的曹葫芦在大门前打量着那具尸体。用人们又聚了很远地指指戳戳。
“老爷您看,可不是二少爷。”
“不是吧?”曹顺章仍在狐疑,惟恐那具尸体是一个可能的骗局。
曹葫芦拿扫帚戳零的脑袋,调换着角度:“您看,剃了这头发,刮了这胡子,没这块伤……往回倒找十几年。”
曹顺章看着,靠近,他开始战栗。曹葫芦还在戳,曹顺章把那把有失恭敬的扫帚抢了扔开,他用手把零的脑袋扳了过来,探鼻息,摸脉搏,然后捶胸顿足:“冤孽啊!天道啊!讨债鬼呀!”他回头瞪着指指点点的用人,“还看着干什么?往里抬啊!还没死啊!”
于是七手八脚,一拥而上。抬路倒尸没有身份,抬路倒尸二少爷就有了身份。零的脚拖在地上,仅存的一只鞋子也掉在地上,零的脑袋撞到了房门。曹葫芦在后边架着曹顺章跟随。
零在七只手八只脚的胡搅中被扔在自家沙发上。
曹顺章在语无伦次地下着命令,夹杂牢骚:“去找医生啊!药啊药啊,家里有药的!烧洗澡水啊!把衣服换了!有传染病的!丢人哪!现眼啊!”他忽然住嘴了,警惕地看着他的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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