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记》第14章


僧人们负责每年重新涂刷桥栏,将桥面清洗得干净平整,又用白色的粉笔沿着游街的方向在地面画好指示箭头。听说有一年,因为僧人弄错了走向,导致抬着神像的队伍在巷子里绕圈,错过了祭拜的最佳时点。僧人们很惶恐,害怕河神降罪,但后来并没有出现可怕的天灾,因此人们更加称颂河神的仁慈。
今年寺庙请了著名的雕刻家重新为河神铸造金像。据称,这尊金像是纯金制造,比以往的更加精致。铸造好后金像放在寺庙的阁楼里封存,直到祭典的这一天才开封露面。所以在此之前,没有人能见到这尊神秘的金像。胡不成听说后被激发了好胜心,一定要博得头彩,但他对寺庙的情况不熟悉,于是劝服了梅谷参与行动,至于他如何说服梅谷却无从可知。
要溜进寺庙不难。僧人们这时候忙碌于第二天的祭典,没有余暇注意香客。两人于是扮成普通香客的模样,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去,没有引起丝毫的怀疑。在正殿上完香后,他们假借投香油钱避开了来往打扫的僧人,快速躲进后殿的楼梯。
黑沉沉的木梯盘旋腾起,黯淡灰飞的尘光从缝隙中泄露出来,显得宁静又恒远。沿着木梯而上,要爬一百三十阶楼梯才达到顶楼,阁楼里不敢开灯,他们只能摸黑摸索。
出于男人的气概和勇敢,胡不成毅然走在前面领路,将梅谷护在身后。
不一会儿,两人顺利找到了没有开封的河神金像。胡不成将盖在神像上的灰色塑料布揭下来,神像在黑暗中发出深邃而温暖的光泽。它大约有三十寸高,十寸宽,通体是均匀漂亮的哑光金色,又分为底座和身体两个部分。底座是用浅白色玉石雕刻的浪花,金像盘坐在浪花上,双手托一口金瓶,微微垂目,嘴角上扬。其中面目五官、衣褶领口甚至指节的皱纹都栩栩如生,足以见识雕刻师绝妙的功力。
胡不成问:“为什么河神要托个金瓶呢?这是什么意思?”
梅谷回答:“瓶子是用来装水的,整条氓川都可以装在他这个瓶子里。洪涝的时候瓶子就把洪灾吸走,要是干旱了,里头的水又可以倒出来滋润田地。虽然现在没有人种田了,也算有这么个意思吧。”
“那它每年香火钱应该很多吧?”
“要不然寺庙也不能铸这么大一尊金相。”
胡不成由衷地羡慕道:“像这样地方上的小神仙,虽然供奉的庙宇不多,只要能够在一个地方站稳了脚跟,也不愁香火了。比起排场铺张的大神仙来说,说不定生活更有滋有味。”
他的语气酸溜溜的,其实是暗恼自己没有这样的福气。按照神仙的规矩,等他二十岁了,如果自动放弃继承天帝的位置,就可以被派遣到地方驻守,如果能选上个经济富庶、气候宜人的地方,日子也能和河神一样逍遥。可惜他没能挨到二十岁,说到底,胡不成还是对做不成神仙有点失落的,尽管他时常抱怨做神仙的坏处,又把那些跋扈的大神仙骂得跳脚,可谁都有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时候,就连神仙也不例外。
只是梅谷不知道其中原委:“那是神仙的事,还轮不到我们操心。”
她对神像精巧的工艺惊叹不已,一会儿大着胆子抚摸河神的金瓶,一会儿又用手指蹭蹭衣袖上细致的褶皱,竟然沾了不少金粉下来。被摸的地方即刻掉色,露出里头深深的黄铜。
原来这尊金像里头竟然是铜铸的,并不是对外宣称的纯金铸造,甚至不是包金的,只是在外面喷了一层金色的涂料撒上金粉借此来伪装成纯金铸造。梅谷仔细检验了手上的金粉,露出骇然的表情。
胡不成也看到了掉色的那块地方,瞪大眼睛道:“哎呦,这是什么呀?”
梅谷比了个小声的手势:“你还没明白吗?这不是金的,就是个铜疙瘩,假的!”
“假的,那真的在哪里呢?”
“哪里有什么真的?也不知道主办铸造的僧人从里面偷了多少油水,不会真的想用这种东西蒙混过关吧?哎呀,明天它可是要开封见人的,现在掉了一块儿,这怎么办呀?”
“别慌别慌,我们就当作不知道,明天这东西要搬运来搬运去的,总会有个磕磕碰碰,不一定就是我们弄的呢?况且这指甲盖大小的掉色看不出来的。”
“可……可明天大家都要对着它祭拜的呀。”
“还拜什么?就算我是河神我也瞧不起这玩意儿,说好的金的,嗤,太丢脸了。”
“我是怕,我们这样不会对神仙不尊敬吧?”
胡不成毫不在意地摇头:“也不能算我们最不尊敬,算了算了,没意思了。”
他们将罩着的塑料布重新盖在金像上,梅谷还是心有戚戚。这可算是今年一桩大的丑闻了,河神的金像竟然是个铜的,如果让其他人知道了,祭典的气氛也会被破坏的。思来想去,她还是认为应该三缄其口,反正她和胡不成不说,也不会再有别人知道了吧?
他们又按照原路返回,竟然也没有被察觉。回到医馆后,胡不成忍不住和贺亭林滔滔不绝地描绘今天的奇遇,甚至还添油加醋了一把,将昏暗的楼梯、漆黑的阁楼说得惊险绝伦,把偷闯禁地说成了与绝境斗法三百回似的。梅谷忍不住在旁边翻白眼,嗤笑了一句傻子就再也听不下去了。贺亭林反倒没有怪罪,只说不允许再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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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后的大早,胡家母子与贺亭林便一起乘坐公交车往河堤上游野餐。梅谷因为不方便在外多露脸,怕被认出她长得像已故孟孙芳,所以白天不去,晚上再和他们汇合。
上游等着朝河神上香的队伍已经排起了长龙,场面颇为壮观。这些人早的凌晨已经来等候,为了争得上第一柱香的机会。往年争抢第一柱香的大战都异常激烈,甚至有打架斗殴的新闻出现在第二天的报纸上。还有人带着冲天的高香而来,通体鸭黄色,足有男人的手臂那么粗,要一个人扛着才能搬动,据说是上好的檀香,最适合祭拜神仙。一天的祭拜结束,香炉里得收掉好几拨香,就连河水和草地都像是染上了香灰的气味。上游的泉口笼罩在袅袅的烟雾里,很有神仙登场的架势,然而是不是真的有神仙降临就另当别论了。
河堤排列的银杏树棵棵笔直挺拔,熟透的金叶贪婪地铺满草地,踩上去立刻有稀稀疏疏的声音。叶片被阳光烤干的焦香味比香灰要好闻多了,既温暖又柔和。家眷们多选择在树下的阴翳里铺上野餐布,既能享受凉风的照拂,又不至于靠近河边把鞋袜打湿。
胡妈妈一边打着扇子一边用脖子上的汗巾擦拭额角,笑道:“你们要是感兴趣还是可以去看看游街的,我在这里守着就好了。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从寺院出发了,要是幸运的话能拿到僧人或者护神童子的幸运符,就当讨个吉利吧。”
胡不成磕着瓜子问:“护神童子是什么?”
“被选出来参加游街的小孩子,帮寺院发幸运符的,只是取个好听的名字罢了。”
“师父不喜欢嘈杂,游街他肯定不会去啦,等会儿给河神上柱香就好。”
“今年的人反倒没有去年多了,这样宽松地野餐舒服多了。”
“妈妈你们晚上要表演什么节目?”
“太极舞啊,你们都去投一票吧,如果拿了第一名还有奖品的。”
“奖品是什么?是奖金吗?”
“奖金倒是不多,大概会有一些零食小玩意儿。”
胡不成高兴地说:“我想吃西瓜冰,晚上我们去吃西瓜冰吧。然后给你拉票。”
他们漫无边际地聊天,先说起游园里那些惯例骗人的娱乐项目,后来又说到烟火的样式一年不如一年。贺亭林难得插一句嘴,他盘腿坐着,吃一小碟子酒酿花生。胡不成见他心情很好似的,从他的碟子里偷花生来吃。贺亭林干脆把碟子放在两人中间的位置,吃到最后一颗,两个人又同时不伸手了。胡不成灵机一动,拈起花生朝贺亭林说:“啊——”
贺亭林犹豫片刻,竟然张开口让他喂进嘴里。胡不成的手指不经意触碰到他的嘴唇,上头滑腻腻的沾着米酒的液珠,把手缩回来的时候他倒是先脸红了。
太阳快到头顶的时候,游街的队伍才从远处慢慢靠近。远看好长一条花团锦簇的色带被人群拥着飘来,先听到抑扬顿挫的奏乐,那是由最前面二十个人组成的乐队,跟着用小车拉的两面红色大鼓,穿了传统民族服装的男人敲鼓,鼓声振振。队伍里还有托着玉瓶洒水的女孩子、端着祭品的僧人、念经的僧人、发幸运符的护神童子、抬着载了神像轿子的轿夫、举着彩旗飘带的人等。神像轿子三面用白色的纱幔遮着,只有正面才能看到河神的金身。
三人等到下午人潮渐渐退去才动身前往祭拜。胡不成对拜神不感兴趣,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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