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鬼》第3章


电影院是要进去买票的,刚准备推门,里面散场的观众潮水般涌出来,男人一脸茫然,女人眼睛红肿,小孩手里拿着爆米花——看场电影没有吃完的,舍不得丢掉,被大人抱在胸口,一颗爆米花掉在地上,惋惜地一瞥。
“开始卖票啦!”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这一句,在门口等待的人又冲了进去,君初知道老杜给自己留了票,也不着急进去,慢慢踱步,风衣是黑色的,领子半竖起来,咖啡色的领巾随意地围绕领口,两只手插在口袋里,显得有点放荡不羁。裤子是在法国回来时订做的,米色呢子料,裤缝笔直,鞋子也是簇新的,是佣人蓉妈拿金鸡牌鞋油仔细刷过的。那时候上海还没兴起这样时髦的装束,不免让人多看几眼。
他几乎没有把蓉妈当佣人,她带着他蹒跚学步,君初小时候爬树偷枣,蓉妈也是偷偷隐瞒着,不告诉大人。走进电影院,这么多人!看来这场电影真的很受欢迎,不知道摄影的是谁,君初的嘴角又挂起招牌式微笑,鼻子也是轻轻哼了一声,这样的表情是可爱的。
票房里突然冲出一个高大的男子,听口音是东北人,大声嚷嚷道,“票已售完!明天请早!”'手机电子书网 Http://。。' 
哗的一声,有人叹息,有人叫骂,有人庆幸——庆幸的是那些早已经买好票的。君初费劲地挤到窗口,对刚才喊话的高大男子道,“麻烦你,我来取杜先生留的票”。
那男子抬头看了看君初,说话声音顿时软化下来,“哦,您稍等,我查一下登记薄”。少顷,继续道,“您是沈先生吧,请问您要几张呢?”
曼丽站在他身后,伸出两只手指,眼神满是渴望与焦急。好不容易排队想看场电影,如果没票了,要等到下星期,而且档期就过了。
君初愣了愣:她认识我的么?还是认识杜先生?不由自主地也伸出手指做出剪刀状,“两张”。
说出来就后悔了,不知道这女子什么目的。万一是……据说年底的治安不大好,不会是欺诈的吧?看样子那女子模样生得也是清丽,那笑容简直让人难以拒绝……
票房的男人看了看二人,也懒得声张,反正这个拿票的先生会签字的。
曼丽走过来,拿过一张票,塞了十五元钞票在君初手里,一转身就不见了。此时的君初还在皱眉思索这个人是不是骗子,回过神来,她已消失在人群中,背影很是显然,留下的那阵风,却是陌生中带些熟悉的体香。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君初耸耸肩膀,好吧,反正等价交换。看电影先。
黑漆漆的电影院,一个工作人员拿着电筒帮忙找座位,老杜的这两张票是最好的位置,贵宾席,在楼上正中,视野开阔,空间宽广。
刚一坐下,手上的提包掉在地上,弯腰去拣,高个子弯腰总是吃力的,在地上摸索了一阵,总算找到了,拿出纸巾擦手,抬头看到一杯汽水向自己伸过来。
思想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已经做出反应,把那汽水接了过来。而思想又在提醒自己,会不会是迷魂药掺在里面,等下乘自己睡着了,睡上四十八小时,醒来后只剩一条内裤……身体却招呼那女子坐下。
曼丽没想到拿的那张票就在这位先生的旁边,心里也是一阵喜悦,当初就是这样祈祷的。周围都是情侣一对对,这样别人会误会他们是一块儿来的,这样的小惊喜,应该可以开心一个星期。
“你好,谢谢你的票,所以请你喝汽水”。曼丽侧头说道。
君初不知道该说什么,礼貌地点点头算是表示接受她的好意。她的侧面似乎是雕刻出来的,典型的中式美女,却又多出了属于她自己的个性的东西,俏丽的睫毛和粉色的唇,又与纯粹的西派女性不同。
汽水是橘子味,从杯底冒着泡泡,酸酸的,很解口渴。君初喝了一口,看见曼丽对着自己笑,那句谢谢已经到了嘴边,刚要说出来,电影已经开场,全场一片漆黑。
电影开场,君初忽然觉得不安,有点想去洗手间方便,要从曼丽身边经过,有点唐突,两腿夹紧忍着。
《姊妹花》是一出悲剧,赚人的眼泪。
曼丽的手绢早上洗了,此时正在阳台上随风飘舞,看到姊妹分离,姐姐被送走的一幕,忍不住眼泪像流沙一样倾泻,伴随着鼻涕,肩膀一耸一耸的,抽抽搭搭。
君初用余光看了看曼丽,还真哭了,这个女人,哭起来怪可怜的,因为涂了少许胭脂,在暗淡的银幕灯光下,睫毛上沾了眼泪,有奇异的七色光芒。
曼丽哪里顾得上身边的男人,只是认真努力地哭着,觉得畅快淋漓,因为看着看着就联想到自己,眼泪多了,开始拿手指擦,不够,拿袖子抹着,觉得狼狈,后来索性不管了,有几滴从下巴滴到脖子——女人一生中流的眼泪不知道比男人多好几吨。
君初看呆了,几曾看见过如此痴情的观影者,脑子里倏的冒出四字成语“梨花带雨”。真是可爱之极的新时代女性,又保留几分旧时代的传统作风,这样的冲突,让人心生怜惜。
一摸口袋,手绢也是忘记带了,叠得方方正正在办公桌上放着了,黄色格子,厚厚的一块,平素都带的,今天偏是忘记了。情急之中,抓了抓脖子,那块领巾顺势扯下来,往曼丽手里一递。
曼丽停了,不解地看了看他,君初笑着做了个抹眼睛的动作。
曼丽破涕为笑,不好意思地接了,擦了擦眼角,继续看电影。曼丽喜欢看电影的原因是看电影的时候可以一心一意在别人的故事里沉醉,在这短短的一百二十分钟,可以忘记自己是谁。
年轻的时候,觉得烦恼比谁都多,女人担忧爱情,男人担忧事业,电影让人解脱。
片尾曲响起,灯光通明,唏嘘散场,曼丽还在想着那聚散离合的场景,不愿脱身般把脸埋在手掌里回忆。
“散场了”。君初小声提醒。
“嘿,君初!I DIDN”T EVEN SEE YOU ING IN。(我压根没看见你进来。)“老杜来了,说着流利的英文。他的眼珠子蓝中带点迷蒙的灰,跟以前教学的时候有些区别,毕竟是涉入商场,人都是蜕变一般。
“哈罗”。君初寒暄着,再看看身边的座位,已经空了。
跟老杜道别,走出电影院。因为是最后一场放映,门口已经稀稀拉拉,卖烤地瓜的小贩卖力地喊出嘹亮的口号,“热腾腾香喷喷的烤地瓜嘞……一块钱买三个,便宜卖了……”君初想找那个女子,还没问她的职业,如果遇见,可以一起吃点宵夜之类。
人群中,永远没有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南京路,人潮汹涌,有个乞丐在唱歌,听不清楚歌词,大致的意思是岁月苦短,及时行乐,长的是磨难,短的是幸福。 
第五章 … 全文阅读
曼丽回家,把领巾放入盆中,搓了肥皂轻轻揉洗,泡沫愉快地爬上手背,冰沁的水浸泡着曼丽的手指,哭完以后觉得很轻松,看着那条领巾,曼丽的心怦怦直跳。
有人敲门,是电台的导播老张。气喘吁吁的,茶也来不及喝便道,“曼丽,快上节目!”
曼丽用泡沫把领巾覆盖了,小声道,“今天我休息,吴美娜代班哦”。
老张急了,“快点去,她晕倒了,总之你赶紧出发,我先回台里了”。
“哦”。曼丽赶紧洗手,披上长外套,围巾来不及系就匆匆出门了。电车来得及时,哐当哐当的向好好百货公司驶去。
君初回家时在楼下买了瓶红酒,君初大凡心情畅快的时候喜欢自斟自饮。客厅刚刚装修好,有新房子的油漆味,他是喜欢的,因为这些完全属于他自己。
最喜欢的是阁楼,有个天窗,可以看见星星与月亮。摆得整整齐齐的是相机、修底片用的箱子,桌上有一堆照片,都是剧组用的。
全麦威士忌在透明的杯里荡漾着恬静的红,跟头顶藏青的夜空媲美。
突然音乐若有若无,伴随着嘈杂的嗞嗞声。这台收音机其实早就应该扔了的,RCA牌的立式收音机,乍看像迷你墓碑。当时买的时候极贵,因为是美国货。请的搬家公司偏不小心,将这贵重物什从车上不慎跌落,君初心疼了好一阵,但也能继续用,敝帚自珍罢了。待母亲从长沙搬过来的时候再换一部西门子洋行销售的德利风根收音机,其实也是自己喜欢罢了。那时候的男人喜欢收音机,也有用来收藏的,一部一部,像收集古董一样,君初认识的几个HK RADIOER(香港收音机发烧友),满屋子的收音机,一有客人来就显摆,全部打开,嘭嘭声不断——比搜集女人好,收音机你可以让它随时闭嘴,女人就不能。
曼丽赶到电台的时候离播音还差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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