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锋》第31章


老太太赶紧摆手:“孩子别这么说,我们不能要你的钱,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又怎么了?”老头还是气鼓鼓地,“和民兵一回事儿,每年找一群人糊弄几天给发两钱,咱们家这个当兵回来,也算给国家尽过义务了,现在好不容易找个工作,老老实实上他的班挣他的钱,现在也不打仗了,不干点正经事。你要说现在打仗,我把儿子交给你没问题,可现在不是没有么,天下太平,一群人跟着瞎闹,放几枪糊弄鬼子,种几棵树苗义务劳动,耽误了自己的事儿。我们家这个,当兵回来落一身病,找谁去?”
史大斌涩涩地笑了,扭头看见赵尚林的眼睛,好像被鼓励了一下,顿了顿,抬起头看着老头:“叔,你说得对。咱们当兵的,最好的几年留在了部队,都说这个叫奉献,那就是奉献吧。退伍了,再进预备役……再进预备役……”
史大斌塞住了,对面是老头冷冷的笑。
“再进预备役……也是……奉献。”史大斌艰难地说出这两个字,好像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咱们国家有法律规定预备役义务,可咱们现在还不能都照着执行,耽误了大家工作,咱们没啥补偿的;兵们如果不来,咱们也没有办法。说起来,和民兵有区别,但真做起来,又和民兵差不多,可能还不如民兵……”
一个苦笑。
“地方上的武装部长管民兵工作,经费、管理都比咱们方便。预备役就被挂在中间,没人,没钱,没枪,真打起来的话,眼下这局面,根本顶不上啥事儿。你说,耽误工夫,有时候想想也对。可我有时候想,是不是做啥都要非得顶点啥才是呢?我被家里送来当小兵,等我干完几年回家,家里同年岁的小伙子都成家立业了,我得从头开始。这里是吃亏了,怎么说,也占不到便宜。不过在部队里可这国家的事儿,总得有人做,不说争先恐后吧,碰上了,你不能逃是不是?坦白讲,预备役现在情况不好,到这里来,钱肯定不如在外面做工多,还得吃苦受罪,为啥叫老百姓来,这里的道理,我说不好。现在也不打仗了,为啥搞这个预备役,搞了有啥用处,我也说不明白,但是我就知道,国家的事儿,碰到了,不能躲。”
这个小兵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看着对面的两位老人,羞涩地笑了:“小时候看战争影片,特别崇拜王成,后来到了部队,才知道战场不一定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上的,我们大多数小兵要在这几十年的和平里默默地奉献——扔进水里,连个泡都不冒——我是个小兵蛋子,没啥本事,但是部队不让我走,我就在部队里待着。每个月几十块津贴,两年发一身军装,所有解放军的小兵都是这样,咱们用生命来给这身军装买单。咱们保卫祖国,咱们抢险救灾,咱们训练演习,咱们什么也干,当兵,就这么默默地……奉献。对家里的爹妈,咱们是心肝宝贝;对整个国家,咱们就是一个兵——穿上军装,我是一个兵;脱下军装,只要国家需要,我还是一个兵。孙国祥是穿过军装的人,这里的道理,他能明白……”
说到这里,史大斌握着自己的帽檐,轻轻站了起来,朝着面前的这两位老夫妇,慢慢敬了一个礼。
老头叹了一口气,悻悻地站起来,指着客厅一侧通往卧室的房门:“你们自己和他说吧!”
卧室的门自己打开了,一个披着迷彩服,挂着老式军衔的影子站在门口。这张面孔看上去要比表格上的照片更加苍老,甚至是虚弱,他头发有点微秃,扶着门框,看着门外的两个来人,郑重地点了点头,轻轻地行了一个军礼,说话了。
那声音是从身体克服了莫大的痛苦挤出来,几乎有些变调。
“我去。”
这两个字,对于他来说,是那么的熟悉。
南方的山区,夜雨倾盆。
几个身穿防护服的人静静地站在黑黝黝的矿坑外,任凭大雨倾盆,一动不动,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一阵沉闷的声音从山体里传来。
两个站得最近的人连滚带爬地跑向洞口,大声呼喊。
没有任何声音。
最后的一线希望破灭了,领头人终于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跟着又抓着身边人的衣服坐起来,一把扯掉面罩,发疯似的拽着人衣服大喊:“出事了!快报告!报告解放军!”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雨点砸在他的脸上,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矿坑前已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一群兵站成一个小小的方阵。
大雨没有一丝停下来的意思,兵们的衣服早已淋得透湿,雨水顺着帽檐和手中的铁锹流成一条线。
队伍前边的军官在讲话,声音嘶哑:“同志们!眼前的是个废矿!里边存的是铀矿精粉!暴雨淋塌了矿井,四个小时前,二十名工人兄弟下去疏通巷道,被持续垮塌的矿井埋在了里边!事关重大,抢救人员和保护物资,是我们的责任!我们是军人!义不容辞!”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然后是短暂的沉默。
“铀矿精粉带有强放射性,咱们没有足够的防护设备,这次……可能对你们的一生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声音渐渐哽咽了。
如注的暴雨后,这双发红的眼睛扫视着面前的队伍,那是一张张年轻得让人心疼的面孔。军官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抬起头:“这次一线任务,自愿!谁去?”
“我去!”
“我去!”
“我去!”
有了一个,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后面的喊声几乎是同时吼出来的,带着巨大的隐忍和悲壮,冰凉的夜雨中,年轻的血液沸腾起来,方阵中,喊声山呼海啸,连成一片。
闪电下,一张张年轻的面孔。
矿上的人落汤鸡似的站在井口边,手里捧着几件少得可怜的防护服,看着眼前的兵排成一列,静静地向那黑沉沉地洞口走去。
那像是一个黑沉沉的死亡之所,看不见的射线,随时会吞噬人的健康和生命。
没有一个人停下来,每一个经过的兵都推开了伸到手边的防护服,轻轻留下了一句话:“留给后面的……”
孙国祥几乎是用暴力,给走在最后的一个小兵穿好了防护服,那个小兵哭了:“班长!”
孙国祥重重地给他扣上了头罩,这个全身都穿在防护服里的小兵不再挣扎,而是给他敬了一个军礼,然后捡起地上的铁锹,像举起一支钢枪一样,在大雨中高喊了一声:“杀!”
声音还很稚嫩,仿佛停留在了沉闷的空气中。
然后就炸了出去。
几个穿着防护服的兵,一起吼出了相同的声音,踏着暴雨,飞快地超过队伍,跑在了最前面,消失在黑黝黝的洞口里。
第五章8
“政委,你有小孩么?”吴朝虎和陈帆走在省城的大街上,吴朝虎突然冒出来一句。
“有,”陈帆情绪有点低落地点点头,“女孩儿,六岁了,在老家,我家属带着。”
“咱们来预备役团以后,嫂子没来过吧,什么时候来探亲?”
“我家属身体不好,一直有病。”陈帆低着头轻轻叹气。
这是一个周末的傍晚,省城的街道上灯光闪耀,车水马龙。吴朝虎看着陈帆的脸色,发现自己找错了话题,有点不甘心,(奇*书*网…整*理*提*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有事儿啊?”陈帆抬起头。
“政委,我有个朋友在省城,我想去看看她。”
“女的?”陈帆笑了,“先去招待所换身衣服,今晚放你假吧。”
游戏厅里,彩灯炫目,吴朝虎穿着便装,拉着一个女孩的手左看右看,女孩兴奋地坐在一台打坦克的游戏机上,吴朝虎也坐到了边上,陪着玩。
女孩玩得不亦乐乎,而且热情奔放,不时高兴地拍手大笑:
“唉,你们部队里有坦克么?也是这样么?”
“啊?”吴朝虎本来就不太适应这样的活泼,笑得有些尴尬和勉强,给这么问得措手不及。
“你在部队都干啥啊?”女孩追问。
“哦,”吴朝虎有点醒过神来,“嘿嘿,我们部队在山里,没坦克,有反坦克炮,像这样的,一炮就给打成铁棺材……”
吴朝虎手指着游戏机里的艾布拉姆斯坦克,撒谎撒得有点做贼心虚。预备役团里不是没有反坦克炮,真有,直瞄,滑膛,100口径,全团四台,在一个四面透风的仓库里锁着,吴朝虎出门以前,团里刚组织人手给仓库里边糊上灰泥。
女孩不懂,听吴朝虎一说还挺高兴,一扭头:“唉,你看那是谁?”
吴朝虎一扭头,游戏厅一侧,一个年轻的军官穿戴整齐,皮肤黝黑,嗓门挺大,一脸精干的样子,提溜着两个小兵往门口走,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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