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锋》第37章


“老王,我还是不走了吧。这部队里又是装房子,又是开养鸡场,没几天,第一次冬季演习就开始了……”
“得得得,别给我扯这个,”王刚一把拎起陈帆的包,把他往外推,“部队的烂事儿多得很,你家现在遇到难处了,你就放心交给我和尚林主任,你好好在医院待着,等你家属病好了,你三倍给我补回来,现在,你把你自己的事儿给办了。”
站在窗口边,看见院子里陈帆跳上卡车,王刚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冲他挥挥手。
车很快就开走了。
窗外,夕阳西下,院子里空荡荡的,王刚突然想起他刚从南疆回来的那个傍晚。
在那个傍晚,夜色中开来了一辆再熟悉不过的小车。
一位穿着老军服的将军跳了下来,在一个和眼前这个小院差不多的操场,四周,同样群山环绕。
“你的任务完成了么?”将军低着脑袋看王刚的表情,仿佛在欣赏一幅画。
“最后一项任务是撤离……我想……我可以完成了……”
“你完成得好么?”
“报告首长,我们完成得都很好……我们服从了上级的命令,该走的都走了……有些我看不到的部队,我也知道,他们都完成得很好,”王刚的声音里渐渐有了哭音,“这一次,我们的部队胜利了。”
“哦?我们的部队胜利了?”
看着夜色中的远山和眼前的年轻人,将军伸手替王刚擦去了眼泪:“你做得很好。”
根本擦不干净,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
泪水决堤后,苦苦支撑的信仰也决堤了。
“我撑不下去了!”
王刚突然躺倒在了沙发上,眼前渐渐模糊起来,熟悉的身影,一个个闪过——吴凯锋、侯风林、陈海波、穆青,还有那个被抓禁闭的老汽车兵江建……
这个冬日的午后,当王刚重重躺下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初的绝望,四下看去,孤立无援,没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种力量可以帮助他。
天已经完全黑了,在这个城市的不远处,就是烈士吴凯锋的家。
一盏孤寂的灯亮着。
他的遗像静静地挂在客厅中,就在照片的下面,一张小小的饭桌上,两位老人相对而坐,像是在完成一项艰难的任务一样地吃饭。他们桌上的饭菜,十分简单。只是在对着墙的桌子一边,静静地摆着一个空空的小碗,边上放着一双筷子。
相比寒夜早早来临的东北,在遥远的南疆,秋意尚浓,夕阳之下,一个黑衣女人痴痴地站在小院门口。她的手里静静地燃着一支烟,没有抽,只是静静燃着。
身后的小屋里,男人的眼睛因为生气而憋得血红,他劈手摔掉手里的一只杯子,冲出院子,拽起女人的头发就往屋里扯。
女人被拽倒在地,整个人都弯过来,但是手里仍然死死地捏着那根烟,一言不发,好像习惯了这种痛苦,或者说,她感受不到这种痛苦。
男人拖不动,气得一把把她掼在地上,又回到了小屋里。这间连灯都没有点亮的小屋,历经长期的夫妻战争,已经没有多少完整的家具了。
邓海在相亲。
穿得整整齐齐的西装,坐在一家咖啡厅里,手足无措,脸涨得通红。
桌子对面是两个女人,一个努力地矜持微笑,另一个很鸡婆地歪着身子咬耳朵,边说边用眼睛瞥一下对面的邓海,不知是不是在笑他傻气。
“你在公安局是干啥的啊?”鸡婆女人憋住笑问。
“啊,”邓海就差没抬手擦头上汗了,“我是科员,给领导写材料的……”
“哦,那还不错,挺舒服的。”鸡婆说着朝她的女伴努了努嘴。
女伴似乎还有些害羞,低头没说话。
鸡婆又张嘴了,正开口,BP机突然响了,把她吓了一跳。邓海抄起BP机看了一眼,眼睛里却好像突然放出了光,站起身来就准备走,突然感觉有点不自在,伸手一把揪住自己西装的后领子,使劲一扯,居然把西装从前边脱了下来。
“麻烦帮我拿一下,我回头找你取……”对面的女人看着扔在自己手上的衣服,愣住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邓海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绿莹莹的一百块钱放在桌子上,转身头也不回就往外走,边走边解下领带,揣在裤子口袋里了。
等两个女人反应过来,结账走出咖啡厅时,早就看不见人影了。
鸡婆还是有点发愣:“这小子干啥去了啊,心急火燎的。”
女人摇摇头,嘴角竟有些笑意。
水滴下来,鸡婆女人抬起头,又伸出手一试:“哎哟,下雨了!”
大雨倾盆。
街边人行道上一个小报摊。
报摊上盖着塑料布,一个人穿着雨衣坐在小马扎上。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少量汽车飞驰而过,溅起一片水花。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孤独的影子。
几辆军车被红灯拦在了路口,路上空荡荡的,军车还在等。
车上虽然搭着帆布,但是靠近车尾的几个兵还是给雨水淋得透湿,不知为什么,兵们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外面的雨雾,表情很严肃。
整个世界都很安静,只有雨水落下和卡车雨刷有节奏的声音。
马路边上的那个影子,怔怔地看着军车,痴了。
他的手搭在腿上,只有三个手指。
退伍老兵,江建。
陈帆家。
家属的化疗反应相当严重,沿着静脉滴注的路线,仿佛都能感到药物的灼烧。脱发,呕吐,体重大幅减轻,不成人形。
药瓶还悬在床头的铁架子上,人已经睡着了。陈帆轻轻地替家属拔下手上的针头,她惊醒了。陈帆冲她笑笑,她疲惫地笑笑,(…。。)又闭上了眼睛。
房子很小,几乎转不过身来,陈帆起身,出了卧房,外面是个小客厅,一角的茶几边,小女孩在写她的作业。陈帆摸了一下她的小脸蛋,进了厨房。
厨房的灶火上,炖着一小锅鸡汤。
陈帆关掉了火,转身准备拿碗筷的时候,看见了茶几边小孩抬着头,馋巴巴地盯着厨房里的他在看。
陈帆心里一痛。
天色已经暗下来,这是东北的一处普通山沟,磐石镇,宝山乡。
焦义安要走了。
一辆小吉普车载着他和团里另一个干部,一路颠簸着开进山里。
看着外面熟悉的景色渐渐隐入夜幕,焦义安有些伤感,趴在窗户上,不说话。那个干部看了看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老焦,好好看看,回地方去了,再想看,就不容易了……”
焦义安没说话。
那个干部叹了口气,放弃了继续劝慰他的打算。
吉普车静静地开到红六连的院子里,停下了。
焦义安轻轻地跳下车,锁门,转身。
他愣住了。
——红六连连部所有的兵,都静静地站在董存瑞的塑像前,仿佛是在等他。
连长和指导员也静静地站在队列里。
这不像一场欢迎,更不像一场欢送,这古怪的场面,让焦义安如坐针毡。
他静静地站在队列前,几次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天色愈发暗了,焦义安舔舔嘴唇,终于说话了——声音发虚,像飘在空中:
“同志们,我要走了……”
“我没当好老班长的兵……”
夜色中,是一行行亮闪闪的眼睛,没有人说话。
焦义安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你们要,你们要……”
“董存瑞在解放隆化的战斗中壮烈牺牲了,让我们踏着他的足迹——”连长拖得长长的声音,撕破了这一片令人难堪的沉寂。
“奋勇前进——”
这句口号对于这支部队里的每一个人来说,都太熟悉,跨越时间,跨越空间,跨越了一代一代的官兵,跨越了他们的军旅生涯,从部队到地方,从山沟到市镇,很多人,很多时候,都会想起它。
焦义安坐在吉普车里,走在最后一段离开的路上,仿佛可以看到自己脱下军装,走在热闹的街道上的样子……
世事无常,尘世嚣嚣,少年参军的荣誉和梦想,不可避免地在事实面前屈服。军队就像一条没有尽头的大河,或主动,或被动,多数人的结局是离开。
我没有撑下来,每个人都在追求自己的幸福的路上——奋勇前进。
第六章9
穆青蹬着一辆三轮车往回走,倒骑驴,夜色茫茫,因为冷,街上很干净,只有不多的几辆车匆匆开过。
路边是一家夜总会,霓虹闪耀,金碧辉煌,映得路灯都有些失色了,门口停着几排轿车,码得整整齐齐。倒骑驴路过这儿没几步,就听见路边巷子里传出女人喊救命,穆青停下来了,一条腿蹬着地,伸出脑袋往里边看。
里边的路灯不比街面上,是白光的,色温高看着晃眼睛,但是照亮不行,只能影影绰绰看见一辆小轿车,三五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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