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战争》第108章


这时候,我忽然想到一个人,我想听听他对西贡陷落的反应。那将是极为独特而且有趣的,我急忙收拾起餐具,带上笔记本,直奔巴黎16区,在这个区的一所普通的公寓里,有一套简陋的二居室,那是越南的最后一位真龙天子——保大皇帝阮永瑞隐居的地方。
我没有乘车,在这明丽的温风荡漾游人如织的塞纳河畔行走,是一种精神享受。我问一个手持《费加罗报》的教师模样的中年人:
“先生,请问你看过西贡陷落的消息吗?有何感想?”
“若是你能问问美国佬有什么感想就好了,依我说,活该!”
这时候一对老夫妇凑了过来,老头带着几分虔诚伦然地说:
“这是好事!美国的年轻小伙子不会再枉死他乡了,这是一种解脱。”
那老夫人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用低沉的直扣我的心弦的声调说:
“它使我想到了奠边府,想到了我的死在奠边府的小儿子。……”接着就莹然欲泪了。
我问一个左臂挎着女友的青年人,他们似乎正沉浸在隐隐私语的情话中,那小伙子以毫不掩饰的厌恶打量了我一眼:
“先生,西贡陷落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你们看,”我指指已经走远了的那对老夫妇的背影,“他们的儿子就死在越南,咱们法兰西在越南已有百年的历史,那里有法国难圆的东方帝国之梦,怎么能说没有关系?”
“即使那样,我还是说:那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法国人还是多想想自己的事吧!”而后他挽起女友向布洛涅树林走去。
他们的回答颇使我纳罕,难道法国的新一代不再关心世界了吗?难道法国将从国际舞台上退到旁观者席上去了吗?声威显赫的法兰西已不再是骄傲自豪的象征,而变成因其风光幽美而驰名世界的旅游胜地了吗?我心怆然。
(二)安南之龙
——斯托里《越南战争求索》尾声之二
一位步履蹒跚老人迎接了我。他立即给我一种心灰意冷的印象,他的妻子因患伤风住在医院里,他在孤寂中度过漫漫长夜。他有着一幅标准东方人的脸型,依然保持着贵族式的尊严。他把我引领到二居室外的阳台上,对面是一片绿色的树林。在比较瘦小的越南人来说,他属于高大一类,由于背有些佝偻,显得比实际身型要弱小得多。微皱苍黄的面容绝无生气可言,只是两只黄眼瞳里还闪烁着亮光。他的神态引起我的怜悯,后悔用西贡陷落的消息引起他的悲伤。他的头发灰白,稀稀拉拉,像一丛严霜摧残下的衰草。我递给他一支雪茄,然后在他的指导下,帮他烧了一壶浓酽的红茶。
当我考虑如何开头时,他却拿给我一份《世界报》,他指着那篇《西贡陷落》的通讯平静如常地说:
“记者先生,你是不是为它而来?”
我略带歉意地点点头,表示绝无触发他伤感的任何动机,只是想和他谈谈心。
“这个信息并没有给我带来伤感,自从1945年逊位以来,我对一切荣华富贵、地位权势和休戚荣辱,已经全不在意了。30年来,我离开祖国,寄居欧洲,先在瑞士后在摩纳哥居留了20年,然后又来到巴黎。……这些年来,我以平民和侨民的身份,过着默默无闻的日子,倒也无虑无优消闲自在。我是依靠往昔的回忆生活着……”
我看到这位失意的老人已经处于神情恍惚的状态,像走进了一场梦幻,我不轻发一语,呷着苦中略带甜味的红茶,仿佛在陪同他回到往昔。
“我对西贡毫无感情,”他的声音好像从历史深处传来,他的法语讲得非常纯熟,甚至还带着地道的巴黎韵味,“使我魂牵梦紊的是越南古都顺化,1926年的1月8日,我在那里登基,那一年我13岁,也是阮氏王朝13代君主,在西方,13是个不吉利的数字,而在东方却代表了吉祥,……你到过顺化吗?……”他仰起脸来问我,带着一种期待的追念的神情。
我说我到过,并且把顺化着实赞美了一番,尤其使他感动的是,我曾去瞻仰过顺化皇陵,那是阮朝皇帝的陵墓:散布在香江东西两岸的山岭上,也许受了北京明代十三陵的启示。其中以世祖阮福映的嘉隆陵最为壮观。布局威严、青松苍郁、环境清幽,陵墓对面是远近起伏的36座峰峦,被公认为形胜之地。这里充分表现出汉文化的影响——华表耸峙、殿宇巍峨,拜祭殿前,有宽阔的市道,两边有石人石兽,后为宝城——即墓穴所在处。
我告诉他,我曾游览过六座陵墓,即嘉隆陵(世祖阮福映)、明命陵(圣祖阮福皎)、绍治陵(宪祖阮福璇)、嗣德陵(翼宗阮福(王时))、同庆陵(景宗阮正蒙)还有阮宝岛的启定陵。其余三陵因距市区较远且无特色,故未一一瞻仰。
没想到听到此处,阮永瑞——这位末代皇帝,潸然泪下掩面而泣,他是注定进不了皇陵的了!过了大约三分钟,他才止住唏嘘,仰起脸来:
“天不佑我,我本来是可以成为一代雄主完成帝国大业的人!”阮永瑞因面部过分苍白憔悴而眼睛反而显得明亮起来,里边浮动着悲愤与辛酸,“后来,我知道无力回天了。因为那是时代的趋势而不是我阮永瑞无能,……”
我静静地不动声色的听着,发现他的目光似乎穿越了时空而延伸到一个极其遥远的所在,他的充满激情的絮语已经不单是对我诉说了。
“我在12岁那一年,跟随我的父皇启定皇帝,参观殖民博览会,那时,我就懂得法国人便是印度支那的真正统治者了。1883年8月,在我还未降生的30年前,法国就派兵攻占须安港,强迫我国与法国订立城下之盟,按新的顺化条约规定:‘安南(越南)承认接受法国的保护权,在一切对外关系上,法国将代表安南。在外国的安南人,将受法国保护。……’然而越南民众群起反抗,中法战争也由此爆发。法军不断增兵,攻占越北,而后又侵入中国的台湾、云南的马关。
“中法战争结束,法国确立了在越南的殖民统治,并且在越南的南圻、中圻、北圻,采取了不同的统治形式。南圻是法国直辖领地,设法国总督;中圻则称保护领地,也就是保留阮氏王朝,这个王朝又在法国保护之下,派驻法籍总督。这个总督便是阮氏王朝的太上皇;北圻为半保护领地,由阮氏王朝派出经略使治理,后来又并入保护领,由法籍总督统一管辖。与此同时,法国占领了柬埔寨,1887年,法国将越南和柬埔寨并为‘印度支那联邦’,沉入了东方帝国的迷梦。
“接着就是民变蜂起,内忧外患使我父皇寝食难安一病不起,中道驾崩。那年我13岁,接过父亲皇位之后,一心开创帝国大业,我向百官郑重宣布:我的宏伟目标是在越南重演60年前日本明治天皇维新事业的成功:既向世界开放,又保持民族之魂,那时百官欢呼膜拜,几乎都相信我能担当起振兴越南的重任!所以我的年号定为‘保大’,意思就是开创新纪元的伟人!
“勿须讳言,我曾想从法国殖民者手中摆脱出来,但我又不能不感谢法国。在它的支持下,阮氏王朝才得以生存。越南历史上,不管李朝、陈朝和前后黎朝,没有哪个朝代能像阮朝那样全面持久地统治过越南,那就是法国远征军的援助,是它帮助阮朝镇压了农民起义、抵制了其他方面的攻击。我也衡量过服从或是反抗法国殖民统治的利害,觉得还是屈从为上。
“原因是反抗必将遭到残酷镇压,就像我的祖上咸宜(阮雍历)、成泰(阮宝檐)维新(阮永珊),他们也想独立自主恢复一个国家皇帝的尊严,结果,有的被毒害,有的被废黜,有的被流放到孤岛上了结残生!
“我也仔细考虑过,尊严固然可贵。当获得尊严后必然失去保护,结果被农民起义或是外来势力推翻,不但保不住尊严,连从属地位也保不住,我开始懂得了明哲保身的道理。我慢慢悟出了悠悠万事多是苦乐相济,幸福与烦恼共存,权力的峰巅也是最危险的境地,历来多少帝王总统被刺被害,那是一个日夜难安的老虎之背,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下来被虎吃掉。
“我也悟出了威严的帝王生活有时不如平民自由自在。室内的珠宝玉器不如平民窗前的一株芬芳的鲜花,珍馐美馔不如粗茶淡饭养人。……
“在我登基之时,曾为我的显赫地位陶然自负,并没有意识到帝王之位犹如身处危崖绝顶,四周都是危机四伏的峭崖深渊,容不得半点疏忽,一旦失足就会跌落下去碎骨粉身。
“我明白,法国已经把越南视为它的版图上的一颗明珠,视为东方帝国的前哨。因为越南地处东南亚要冲,海岸漫长资源丰富,具有不可替代的战略价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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