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来年炙烈的阳光》第42章


不得什么,他把已婚的兄弟拉出去喝花酒玩小姐都是常有的事,这回也不过是让他们老情人见见面。他怔怔地等着看好戏。果然,方懋扬不一会儿就出现了。
方懋扬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孔半夏的头仰着,搭在吴縃的肩上,身子歪斜地倚着,清汤挂面的打扮让他有一点儿恍惚,竟然像是她二十岁的模样。
孔半夏显然是醉了,闭着眼竟然完全不知道面前多出了一个人。方懋扬神情很冷。吴縃觉得自己这次玩得有些过了。
“你来了,她可就交给你了。”吴縃推推怀里的女人,推不醒,依旧倒在他身上。他有点儿出汗,抬起头来讪笑道:“阿扬,她看来是醉了,你来扶一把。”他心想糟了,指不定以后被方懋扬怎么整呢。
方懋扬走过来,一把拉起醉得像是没有骨头的身体,冷冷地瞟了吴縃一眼,“你这是干什么?你很闲也不用去招惹她吧?”说话间他已经托起孔半夏,带着她往楼下走。孔半夏一碰到他的胸,就像是找到家似的立刻安静了下来,任由他抱着。他的身体微僵,怔了几秒钟,才一用力把她背到背上走出酒店。她的身体沉沉的,瘫软在他的背上,胸部柔软地挤压着他,气息喷在他的脖子上。
他的车就停在门口。他好不容易才打开车门,把她塞进去,摆弄她坐好,自己才转身绕到另一边打开驾驶座的门。
方懋扬坐下来,吁出一口气,刚才冷冷的神色已经全不见了踪影。
他看着她,眼睛深沉不见底。
蒙眬中孔半夏感觉有人在盯着她看,可是眼皮太沉,怎么用力也睁不开。
是谁?那感觉很熟悉,是不是谭谏严?
她模模糊糊地嘟囔了一句,他仍不做声。好半晌,那人才开口,声音低沉:“我送你回去,你是现在回家还是等酒醒了再回去?”车里开了冷气,开得很足,冻得人起了鸡皮疙瘩。汽车里有的真皮味道,混杂着淡淡的烟味,这样的味道和她闻习惯的不同。谭谏严的车上没有烟味,却有一股淡淡的Tiffany香水的味道,十分撩拨人心。
她闭着眼想着这个熟悉的声音问她的问题。
回家去吗?她这么一副模样回家去,妈妈还不得被她惊得傻了眼?
他把车子静静地靠在路边。
窗外灯火阑珊,车厢里橙色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带上微许暖意。
许多年前,半夏也有一次和吴縃阿远一起喝醉了。她酒量不好,他一下子没管住,几杯后她就倒在了桌上。他背着她,走在路灯昏暗的街道上。
凉爽的夏夜,有什么虫子咬了他一下。虫子的毒性估计不小,他腿上红红的一大片,又痒又痛,可仅有的两只手都缚在了背后固定她。
她睡得很安稳。他却疼痒难耐,背着她走了一路。走得久了,他的姿势就变得有些怪异,走得有些吃力。
那些往事现在想起来都带着湿气,就像夜里的海风,一直吹到人心坎儿里最软的地方。半夏,半夏,这个他曾经一声声念着的名字在他心底有着最特殊的意义。
啪的一声,幽蓝的火光蹿出来,照亮他身前的一角。他点燃一支烟,眉峰微微敛着,吞云吐雾。回忆好像模模糊糊,却又清清楚楚,那些微涩的酸甜苦辣,在这一刻如千万发丝,一齐绕上心头,根本理不清。
她替他洗衣服,他的母亲都没有亲手替他洗过衣服,她却蹲在他们狭小的厕所里给他洗衣服,地上搁着搓衣板。洗衣盆。她使劲搓洗那些衣服,几乎都是他的,好些都是名牌。他以前都扔在洗衣机里搅,可是她知道了,偏说那样是糟蹋衣服,她心疼,不让他那样洗。她愿意替他洗他自然更高兴。她蹲着,他就靠着墙壁看她生动的动作。肥皂泡一个一个的都透明,发着光,轻轻地飘起来,再落到地上,融入到万千的肥皂泡中。
忽然间,他心满意足,竟不再介意有没有钱。能不能出名,只要在这么一间房子里,有她帮他洗着衣服,有她生火做饭,有他和她一辈子,就够了。
他许了这个女人一辈子的,可是他没有做到。他垂下眼,终于挣脱回忆,回到现实当中。
他对她心存愧疚,可能不只是愧疚吧。他爱她,曾经那样深爱着,不过他们这辈子已经再没有可能了。
她迷糊了好一阵子,瘫在椅子上,已经隐约地觉察出身旁的人是谁。
他身上的气味她是熟悉的。她一开始嗅不出来,可这么长的一段沉默后,她就是再迟钝也隐隐约约地知道了。
她闭着眼,身体微微地颤动,是几不可见的颤动。烟味混合着她身上的酒气,这车厢里更显得乌烟瘴气。她素来讨厌这样的乌烟瘴气,可此时却浑然不觉,只是默默地闭着眼睛,心底有一丝丝的痛袭来。
他很快抽完了一支烟,捻灭烟头,将它丢在车上的透明烟灰缸内。一缕轻烟最后在空中晃荡了下,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清了清嗓子,说:“很晚了,再不回去你父母怕是要担心了。”哈!他真是正人君子。他怎么一转眼就成了正人君子,对她这么彬彬有礼了?
当初,那个缠着她。多晚都舍不得让她回去的人是谁?死缠烂打。无赖,把她当保姆使唤也心安理得的人是谁?
“半夏。”他低低沉沉地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轻声地。小心翼翼地念出口。“半夏”两个字从他的唇齿间流出来,仿佛是世间最美好的韵律。
她悲戚地听着,暗骂自己:“孔半夏,你怎么这么不争气?你不是已经忘了他了吗?他不过是念你的名字,怎么就变成这么没用的样子了?”她没用,她真是没用。从她以前爱上他起,她就一步一步地败退,退去一道道防线,没有半点儿抵御他的力气。
她的第一次,她痛得几乎要昏了过去,可看到他满是激情的眼睛,仍然心动了。
她的身体在手术台上被冰冷的机器穿过,体内的小东西被冰冷的利器毫不留情地刮出的时候,她多恨他!恨他的同时却更加把他刻在了心里,那些纠缠的恨和爱连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后来同事们闲暇时谈起自己生孩子的经历,她都无法抑制地惨白了脸。她紧紧地咬着嘴唇,用了十足的力气!
她们提起这样的痛楚。那样的痛楚,却通常都要以满怀欣慰作为结尾。那她呢?为什么她受了那么多的苦,却一点儿回报都没有!
她们最后的那一句“那小子生下来就是折磨我的”,对她有莫大的杀伤力!
这样的伤口怎么能完全平复?那是要抽筋断骨,才可以彻底解脱的枷锁。
她趁着酒气放肆地任眼泪横流,让泪水崩堤。她此刻在这个男人面前哭出了这么多年的压抑,竟然有一种压抑被释放的快感。
他给她的伤痛,她要用自己的眼泪来洗刷,她流过的眼泪怕早都汇成了湖泊,总有一次要叫他看到了,叫他痛到。
“方懋扬,你为什么要结婚?”她咬着牙问出口。
终于还是问出了口,无须任何的含蓄。
“绣月是我在美国的同学,我们相爱结婚。”这世上有两种爱,他爱绣月的感受和爱半夏不同,可那确实是他结婚的原因。
绣月,他叫得多亲切!这世上,他不再只亲切地叫孔半夏一个女人了。她突然管不住自己的眼泪,怎么哭,怎么哭都不够啊!
相爱结婚?她心里的一根弦,因为他的这一句话,戛然断了。
车厢里寂静下来,他发动了车子,汽车像箭一样向前冲去。
在她家门口,车子停了。她咬牙坐起来,踉跄地下了车。连再见也不用说,何必还要再见!
她爬上楼梯,坐在楼梯口便再无力气,昏昏沉沉,浑浑噩噩,坐得身子都僵了,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第二天,下楼的邻居发现在楼道里睡得沉沉的她,嚷道:“哎,老孔,你闺女怎么坐在楼梯口睡觉啊?”邻居大妈尖锐地叫声戳穿了她的神经,把她从梦寐中惊醒。她的父母急匆匆地跑出来,看到她都睁大了眼,觉得很不可思议。
她眼角还有风干的泪痕,非常狼狈,笑却从唇边跃出。她利落地站起来,小腿有点发麻,站起来的刹那仿佛有万箭从脚底板穿刺过去。
“半夏啊,怎么坐在外面睡呢?爸妈都担心死了。你手机昨晚一直响,好像是你男朋友打来的。”她怔怔听着,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在家里腻了两天,吃母亲做的饭菜,陪父亲钓鱼散步。妈妈好奇地问她:“半夏,怎么都不见你打电话呢?”“妈,我和他讲情话还能当着你的面讲不成!”孔妈妈正在晒衣服,闻言笑呵呵地说:“你那晚没回家,睡在了楼梯口,我担心你有什么心事。半夏,女孩子不要太执著。太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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