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书》第33章


黑黑的眼珠子里盛满笑意。
醒来时,方离感觉到头脑舒畅,消毒药水的味道让她觉得很安宁。她睁开眼睛,看到徐海城坐在床边呆呆地凝视着自己,表情古怪。两人的视线一交集,他就移开了,站起来说:“你醒了,我还有事得先走。”
“大徐……”方离奇怪于他的态度。
徐海城明明听到,却没停下脚步,反而走的飞快。方离怔怔地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口,不明白他的态度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疏离?十指都在隐隐作疼,她痛苦地皱起眉,看着自己十根包着白纱布的手指,不知道在失能致幻的那段时间里,自己做了什么?是否像卢明华那样?可是看起来似乎卢明华还严重。
如果徐海城没有急时赶到,会发生什么事?不知道为什么,方离的眼前忽然闪过了第八墓室里壁画:一人被绑在十字型桩上,四周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四个执刑人员正拿着锯子锯他的手;手将断未断,暗红色的血淋漓不绝。
难道自己在遭受曼西族的惩罚?
“不……”方离低低地叫了一声。
邻床的病人诧异地看着她,问:“姑娘,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要不要叫护士?”
“我没事。”方离虚弱地说,往被单下缩缩身子,遮住自己苍白的脸。脑海里缓缓地滑过一句话:我知道你没睡着,明天晚上后院美人蕉,我们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不见不散……”这四个字在脑海里反复地回响着,方离痛苦地闭上眼睛。她听到自己的心跳非常有节奏,缓而有力。这是一颗健康的心脏,但藏着蠢蠢欲动的各种情感,有些情感在某些时候某些场合是背离光洁亮丽的灵魂。
从医院挂完点滴回到基金会,已近傍晚。走到办公室门口,方离从挎包里拿钥匙,找了半天也没有找着,她不记得自己把钥匙砸向傩面具了,正想下楼叫保安帮忙开门。就在她转身的瞬间,门却无声无息地开了,一只手从门里伸出来,攥住她的头发将她拖了进来。
方离只觉得后脑勺一疼,还没想明白发生什么事,一只手抓住她脑袋咚的一声撞在大门上,大门也砰的关上。
“方离姐,欢迎你回家。”何桔枝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口气里透出奇怪的话剧腔调,慢得叫人心慌。
方离的心突突跳了几下,吞咽着口水,说:“桔枝,我不喜欢个欢迎方式,放开我。”
“放开你做什么?躲在桌子底下将我出卖给别人吗?嘿嘿,方离姐,我没有这么蠢……”何桔枝凑近方离耳边,“我以为你当我是妹妹,原来你对我的好,全是假的。你比她们还恶心,因为你欺骗了我的感情。”
这话让方离一阵心凉,说:“你怎么会这么想?扪心自问,一直以来我对你如何?有期望你回报我什么吗?桔枝,我们坐下来好好地谈谈,行不?我只希望你能够好好地生活。”她努力转动着眼珠,透过眼角余光,可看何桔枝三分之一的脸。她还是戴着面具,半只眼珠闪着诡异的光。
“啧啧啧,多么动听呀。如果那天我不是听到你躲在桌子下打电话找人来对付我,我一定会相信你的。方离姐,你真是很好的演员。”何桔枝的脸晃到方离面前,深黑的眸子里泛着笑意,“我敢保证,我们坐下来时,你一定又会想法子通知别人来抓我吧。”
“你做了什么坏事,别人会抓你?”
这话似乎让何桔枝愣住了,半晌她才喃喃说:“我没有做什么坏事。”
“那为什么我要通知别人来抓你?退一步讲,即使我通知别人又如何,反正你没做什么坏事。”
何桔枝完全愣住,眼神茫然,抓着方离头发的手也略微放松。方离转过半个脸,凝视着这张诡异的面具,柔声说:“桔枝,放开我好吗?我们谈谈,我知道你受了委屈。”
“委屈?”茫然的眼神消失,替之一种愤怒仇恨的光,何桔枝的声音变得高亢,“这些能叫委屈吗?没错,我是长在大山里,家里穷人土气,很多东西我都没见过也没用过。刚住进去,我不会用宿舍里的热水器,她们足足笑了我一年。我的内衣内裤袜子全是缝缝补补的,一晒出来,又是哄然大笑。她们私下里称为乡巴佬,有一天我不舒服,回到宿舍里睡觉,她们不知道我在,就说乡巴佬不在舒服很多。又说要如何刺激我,让我主动换宿舍。我知道她们的企图,所以无论她们如何刺激我,都不去换宿舍。看我不舒服吗?好,我就要让你们不舒服……”
方离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她知道被室友们排挤的滋味,无助、自卑与愤怒都会在体内贮存下来,转化为一种扭曲的人格,或是最终像山洪一样地爆发。遇到何桔枝,就好像看到了多年以前的自己,让方离冷漠的心开始融化,她认为有必要保护着何桔枝。保护她,是对童年、少年时代的自己一种补偿。她对何桔枝的好是发自内心的,只是方式很含蓄。聆听她的不快乐遭遇,尽最大能力地帮助她,不惜炒掉一名兼职的学生,让她得到基金会的这份兼职工作。但何桔枝给她的回报就是这些吗?半夜的惊魂、神出鬼没的恐吓,这就是对她善意的回报吗?
“她们见没法激走我,就另外想了办法,特意编了封情书夹在我书里。是的,我很傻,我去了信上的地点,傻傻地等上一个晚上……她们看不起我没有关系,当我是隐形人没在关系,为什么还要捉弄我?难道我向往爱情也是错吗?”
“为什么!”她大喝一声,攥着方离头发的手后拉,方离疼得额头汗出,后仰着脑袋说:“桔枝,这不是你的错,人们普遍喜欢欺侮弱小,不是在心理上就是在行为上,重要的是你自己不要被这种欺侮击败。”
“当然,她们不能击败我,四年我都咬着牙坚持着,可我心里真的很痛。”
“我也很痛,你能不能先放开我?”方离恳求着,额角的鲜血滑到唇边,咸感的。
何桔枝说:“痛?你有我痛吗?难道我生来就是被人嘲笑的?被人鄙视的?被人捉弄的?我也是人呀,我也有尊严呀,可是她们有当我是人吗?我每天过的什么样的日子?弄出的声音稍微大些,她们就说吵死了?而她们在我午休时,特意开着音响放摇滚。我连屁都不敢放……”
方离一早知道何桔枝的室友待她并不好,但并不知道她处境如此窘迫,心里十分同情。但是头皮的疼痛又把这同情冲淡了部分,她再次哀求:“桔枝,我的头好痛,你先放开我好吗?”
“这点痛算什么?方离姐,我要让你感受一下我心里的痛。”她不松反拉,方离痛的眼泪打滚,心头蓦然的一股怒火,手肘后撞何桔枝的腹部。何桔枝惊呼了一声,松开拉着方离头发的手,后退了几步抱住腹部。方离趁胜追击,抓起挎包打在她头上,跟着手抓住她脸上的面具一扯。何桔枝“啊”了一声,一个踉跄跌坐地上。方离后退一步,手抓面具抵门而立,嗬哧嗬哧地喘着粗气。
暮色已有九分,仅余的一丝微光里,依稀可见办公室里两人一坐一立,喘息声此起彼伏。过了好一会儿,何桔枝慢慢地抬起头,惊愕地说:“方离姐,你怎么了?为什么打我?”她恢复平常的说话口气,跟方才的话剧腔调形成鲜明的对比。
方离微愣,一时弄不清楚她是恢复常态呢,还是在伪装。
何桔枝揉着额头,轻轻呻咛着:“呜呜,你打的好重呀。”这一次,声音里透出几分女儿家的娇俏。方离更加迷惑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何桔枝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方离低喝一声:“不要动。”
何桔枝凝视着方离,虽然光线微弱,也能感觉到她的面部表情十分愕然。她问:“为什么?”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我做了什么?”何桔枝反问,口气坦荡。方离疑窦丛生,瞟着手上的面具,暗想:难道这一切都是面具在作祟?又或是这个面具诱发了何桔枝的精神分裂?她看着自己包扎严实的手指,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开始渗血,心想,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潜藏着精神分裂的因子,只是等待着时机爆发。
隔着半分钟,何桔枝又追问了一句:“我做了什么?方离姐,你快告诉我。”
“你自己不知道?”
何桔枝想了想,坚定地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方离越听越奇怪,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移步到电灯开关边,随着啪的一声,从天顶洒下一片白光,照着满脸警惕的方离,也照着坐在地上捂着额头的何桔枝。她眨眨眼睛,看着方离惊诧地说:“方离姐,你的额头怎么流血了?还有你的手怎么了?”
方离用手背擦去眉毛上的血,说:“明知故问,这不是你刚才把我脑袋撞在门上的结果吗?”
何桔枝脸上露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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