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书》第36章


周,看清自己在床上后才松了一口气,身子一软又躺回床上蜷成一团。过了好久,心跳才恢复正常,软绵绵的身子也恢复了力气。
楼下停车场不时传来车过的声音,还有隐隐的人语,想来已经到上班时间了,这让方离又安心了不少。她擦去额头的冷汗,跳下床将窗帘拉开。窗外的天空是深黑色的,比天空更黑的是乌云,层层叠叠地压了下来,跟梦里的情景如出一辙。方离的心情一下子坠入深谷,这个春天,注定是个黑色的春天。
楼下公交车站,停着一辆橙色的大巴。灰色天光里,这种橙色特别醒目,一下子跳入她眼帘。这路车每半个小时就会过一趟,坐的人并不多,她从来没有乘过,但知道它经过最熟悉不过的一个地方。方离盯着它远去,心中微有所动。过一会儿,她似乎下定决心,换上衣服抓起包跑到楼下,正好又有一辆桔黄色的公交车堪堪停稳在车站,她一个箭步跳上车。
车子慢悠悠地经过七八个站点,眼前的景色渐渐变得熟悉,方离的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情怀。
终于车子在站点停下,她犹豫着走下车,站在围墙边仰头看着。围墙,记忆里高不可测的有着监狱味道的围墙,原来并不是真的那么高。墙上的爬山虎比前两天茂盛了些许,浮在上头的全是刚抽出的嫩叶,半卷半舒,叶尖半透明。
犹豫片刻,方离慢慢地走向门房,越到近处心里越怯,脚步也怯怯的。门房的窗户敞开着,看门人还是原先那个洪伯,只是他更老了,头发全白了,戴着老花眼镜趴在桌子上看报纸。想来是耳朵不大好使,她走到近处,他都没有抬起头。方离迟疑了片刻,决定不打招呼直接进去,谁知脚步刚动,听到他低喝一声:“唉,站住,你找谁呀?”
“我……”方离顿住脚步。
“咦,你好面熟。”洪伯从窗子里探出头来,手扶着眼镜,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真的面熟,你好像叫……什么来着?”他眯眼想了片刻,忽的一拍窗框,说,“方离,是不是?”
“洪伯……”不过是两字,但从肚子酝酿到最后吐出口,却耗掉方离不少气力。洪伯浑浊的眼睛一亮,高兴得脸上的皱纹都在颤抖,说:“真的是你呀!跟以前一模一样。怎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看大家?是不是把我们都忘了?好狠心的孩子呀。”
“我……”方离迟迟艾艾地说,“我……没有……”
“这几天旧楼要拆,好些人回来呢。都是好多年没见呀,以后可能也见不着了,我看着高兴呀。方离,你回来晚了,楼已经开始拆了,我也要退休了,以后都不同了……”洪伯伤感地笑了笑,“瞧我说到哪里去了?快去看看吧,以后都不同了。去吧,去吧,孩子。”他冲方离罢罢手。
“是,洪伯。”方离迟疑了片刻,犹带着三分怯意地走进孤儿院。一脚落在进门处的青色地砖上,童年相关的记忆碎片迎面扑来:那个老旧的铁秋千曾留下她一串欢笑,操场上里有过她被欺侮的身影,喷水池边的方格地砖是她与徐海城玩跳格游戏的地方……她努力想忘掉的过往,一瞬间长成大树,在心里摇曳着婆娑的树叶。她怔怔地站着,眼睛湿润。
“方离。”一声呼唤由远及近。
“嗯。”方离轻轻地应了一声,连忙眨动着眼睛,将泪光隐却。她转身,只见许茹玲迎面走来,脸上挂着她几十年不变的笑容。“许院长。”
许茹玲说:“你来晚了,楼已经开始拆了。”
旧宿舍楼那个方位尘土飞扬,不时传来建筑物倒塌的声响。那是她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有着长年滴水洗手间、拥挤的宿舍和小小的黑房子,没有看到最后一眼,方离内心不无遗憾。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你的变化可真小,洪伯说一眼就认出你了。上个星期,我在院外面的马路上看到一个人很像你,还以为是你回来看旧宿舍楼呢。当时我还拼命地喊方离,真是闹笑话了。十年了,没想到你一离开孤儿院就没有回来过。”
“我……”方离实在不好意思说那个人就是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十年没有回到孤儿院的事实。
许茹玲微微摇头,示意方离不要再说下去:“这毕竟不是个令人留恋的地方,你不回来也是情理中事。来吧,去我办公室坐坐,有些东西给你。”
“有东西给我?”方离一怔。
许茹玲故作神秘地说:“属于你的东西。”她说完,率先往办公室方向走去,方离跟在她身后,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时间过的真快呀!我记得你来孤儿院那天,是我从学校毕业刚到院里上班第三天,印象很深。你就被搁在院门口,大早上洪伯开门时发现的。那时候,你已经长着一排小牙齿,伊哩哇啦地哭着,脸憋的通红……”她回头瞥了方离一眼,补充一句,“是饿的。”
这段往事方离早听过不下十遍了,当年她在孤儿院,几乎是每年都要听洪伯说上一遍。不过,隔了十年再听,却有种朦胧的亲切,又有种朦胧的疑惑——那真的是自己的人生吗?
她随着许茹玲一前一后地走进办公楼,办公楼是新建的,净窗明几,跟旧时那衰落低矮的老楼完全不同。走廊里碰到一些工作人员,都笑着同许茹玲打招呼,方离一个也不认识。这是个全新的孤儿院,再也不是她记忆的孤儿院,无论是人还是物,她心中涌起一种伤逝之情,还有一种解脱的感觉,以后的人生与这个孤儿院再无关系了。
许茹玲推开其中一间办公室的门,招呼方离进来:“来,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拿东西。”她拔出办公室抽屉上的钥匙,又匆匆地出门。
方离扫视着办公室,目光一下子被墙上的照片吸引了。整面墙上整整齐齐地挂着几排相框,照片都是历年新春时孤儿院里的大合影。不用数,方离都知道13张照片里有她。
最初有她的一张是1982年,那时候她还被抱在工作人员的怀里,圆睁着双眼好奇地看着世界。第二年,她已经能站着,在最前排,圆胳膊圆腿,圆圆的脸蛋,眼珠子黑的纯粹。方离伸手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的自己,脸上浮起一丝微笑。
接下去的每张照片都有她,一点点地长大,胳膊变细,腿拉长,脸蛋也变尖,除了眼睛一直没变,黑亮如宝石。方离的手指在每一张照片上划过,像一条无形的线,串起整个过往。
五年后,合照里首初出现徐海城,那时他站在第三排,她站在他前面一排。接下去几年,他们都长大了,她始终站在他前面两排。方离十五岁那年,是他们最后一次合影。那时候的方离已长成了,有着完全不属于那个年龄的沉静稳重,深黑的眸子看着前方,无喜无忧。徐海城个子高,站在最后一排,隔着方离两排,留着很短的头发,目光斜斜,看起来就是一个楞头小子。
方离不禁莞尔,心想十年前的大徐原来是这个模样的,下次逮到机会一定笑话他一下。随即想起昨晚两人的疏离,笑容顿时黯淡了,她轻叹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划着镜框。忽然她心中一动,手指顺着徐海城斜斜的视线划过去……经过一排,经过十来个人头,视线最终落在十五岁的方离身上。
迂回而坚定的眼神。方离心中突的一跳,飞快地缩回手,心中波澜起伏。在她十五岁的那张合照上,隔着她两个人站着那个女孩子,就是江美辉,她笑得很灿烂。这也是她在孤儿院的最后一张合照,因为当年她就失踪了。
门口一阵细微声响,方离迅速转过身来,看着何茹玲抱着一个塑料袋走了进来。她冲方离笑了笑,说:“在看旧照片吧?这些老照片很有意思吧,前一阵子,徐海城还专门向我要了十来张,也不知道他要这么多干吗?有些照片上根本没有他。”
方离心中一动,问:“他要了哪些?”
“从1982年那张开始,到有他的最后一张。”
那些没有他的照片上有着她,方离心情复杂到极点,甜蜜混杂着心伤,她看着墙壁上的照片再度怔然出神。
许茹玲把袋子撂在茶几上,冲方离招了招手:“过来坐呀。”
方离依言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看着她从袋子里掏出一件小衣服,花色与式样都在怀旧片里能看到。
“这是你来时穿的衣服,还有……”许茹玲伸进纸袋里掏了半天,一阵细碎的声音响起,她把手伸到方离面前,“这是当时你脖子上挂着的银链子。”由于时间太久,这条银链子已经发黑了。
“拿着,这是你的。”何茹玲拉过方离的手,把链子放在她手心。这么多年,第一次接触到与自己身世有关的东西,方离只觉得口干唇燥。银链子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链子很细,环环相接,很精细。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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