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第94章


他把枪塞进口袋,冰冷的金属接触到皮肤,令他微微打个寒战。他抽出皮带,检查一下这条浅色皮革和上面的扣子的牢固程度。他把皮带一头塞进扣子,把它固定在最后一个扣眼上,这样就做成一个有点弹性、尽可能大的皮环。
他研究了一下身边和底下的山坡。尽管有点困难,但是他可以爬到那棵和皮埃罗正悬挂着的树差不多同时死掉的树边。他小心地爬动起来。他用脚朝边上挪动,抓着灌木,一边希望这些灌木的根牢牢扎在地里。他爬到枯树边。一摸到粗糙的树皮,他们在避弹所发现的那具尸体的形象就回到他脑海中,树干可怕地喀嚓一声响,让他不禁想到自己的身体摔进悬崖的情景。如果皮埃罗遭到厄运,他也好不到哪去。要是树被拉断或者他失去平衡,他也一样会摔死。他设法不多想,只希望树足够结实,支撑得住他们的重量。他蹲下身体,伸长胳膊,设法让皮带尽可能低的垂下。
“设法抓住它!”
男孩犹豫地把一只手从树上松开一点,又猛地抱回了树干,“我够不到。”
弗兰克不等皮埃罗告诉他就意识到自己的胳膊和皮带的长度不够。他只有一个选择。他转过身,用腿钩住树干,像秋千高手一样倒吊进深渊。他的胸部在地面上磨蹭着,好稳住身体,更好地从上面看到皮埃罗的行动。他这次用两手抓住皮带环,设法把它放低到男孩面前。
“这里,现在,我们把手从树上移开,抓住皮带,一次一只手。”
他看到男孩迟疑、慢慢地行动着。尽管有一段距离,但是他还能听到他紧张疲劳的呼吸声。他攀附的树被这些附加的重量压弯了。他相信要是换了让…卢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定能轻松地把男孩提到足够的高度,让他松手攀上这棵他像蝙蝠一样倒吊着的树。他希望自己也能做到这个。
他用胳膊往上提,感觉到这个动作很困难,涌向头部的血液令他头昏目眩。他看着皮埃罗一英寸一英寸地上升,设法用脚稳住身体。疲劳使弗兰克的胳膊肌肉灼烧,好像他薄薄的衬衫突然着了火似的。
塞在他裤子口袋里的手枪响应重力原则,滑出口袋,掉了下去。它差点砸中弗兰克的头,一路掉进峡谷。这时,树干上发出一声巨响,听起来好像壁炉里一根树枝突然喀嚓一声爆裂。
弗兰克不顾一切,继续使尽全力往上提。他越来越费劲,随着时间过去,胳膊越来越痛,仿佛血管里流的不是血液,而是硫酸。他感觉仿佛肌肉正在溶解,裸露出骨架,胳膊马上就要从肩膀上脱落,和皮埃罗尖叫的身体一起跌进峡谷。
不过皮埃罗慢慢升起来了。弗兰克继续不顾一切地拖着他,咬紧牙关,用腿死命钩住树干,对自己的耐力感到惊讶。一秒秒地,他越来越难以抵御松手的欲望,恨不能松开手,让灼烧胳膊的痛苦停止。不过每过一秒钟,他体内仿佛又涌出新的力量,好像身体里哪个秘密的地方藏着一股能量,只有愤怒和固执才能将它释放。
现在,皮埃罗已经足够高了,可以设法自己抓住一点地。弗兰克挺起压在地上的胸膛,打算把皮带套上脖子,把部分重量转移到肩膀和背上。坚持一阵子后,他成功了,便把腾出来的手伸向男孩。他用尽最后一口气,告诉男孩该怎么做。
“现在,像你刚才那样做。别紧张,松开皮带,一次一只手。抓住我的胳膊往上爬。我会抓住你的。”
弗兰克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履行诺言。不过,当皮埃罗松开手,他的脖子感到自由后,他发现脖子上像冰箱一样沉重的重量离开了,好像有人用冷水泼上他火热的皮肤一样一阵轻松。
他感觉到皮埃罗的手紧张地抓住他的胳膊。一点点地,男孩死命抓住弗兰克的身体和衣服往上爬。他奇怪自己还有这么多力气支撑下去。有时候自救的本能可以引发无穷的力量。他但愿等自己安全以后,这种力量不会陡然离去。
弗兰克一来得及就抓住皮埃罗的腰带,帮助他爬到树干上。他的眼睛灌满汗水,灼痛无比。他闭上眼又睁开眼,感到清洗刺激物的泪水也涌出来,以奇特的朝上流泪的方式聚集到眉毛那里。他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感觉出皮埃罗的身体在他身上疯狂地爬动,他的身体感到一种纯粹的疼痛。
“你到了吗?”
皮埃罗没有回答,不过弗兰克突然觉得身体轻松了。他垂下脑袋,直到它几乎触到温暖潮湿的土地。他感到,而不是看到脖子上的皮带环也滑落了,'|。'循着枪的线路掉进深渊。他扭过头,免得再呼吸进泥土。他的肺里已经吸进了不少泥土,他正从嘴里设法把它们吐出来。太阳穴疼痛得难以忍受。他听到肩膀后面有个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就像远方的山顶飘来的呼唤。尽管思维和身体都很迟钝,但他还是听出了这个声音。
“皮埃罗,好样儿的。现在,抓住灌木,爬到我这里来。别紧张,你已经安全了。”
弗兰克感到悬挂着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听到皮埃罗的身体离开树干时,树上又传来喀嚓一声。他想,那棵精疲力竭的树干要是还活着,可能也会像他一样突然一阵轻松。
他告诉自己事情还没完。他得克制住知道皮埃罗安全后,身体和思想上自然的一阵松懈。尽管他已经耗尽了体力和意志,但是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要是他允许自己再沉浸在这种虚假的松弛感中,那么他就再也没有力气绷紧身体,爬回树干。
他想到海伦娜和她在机场沉默的守候。他仿佛又看到她灰色眼睛里的哀愁,他多想抹去这种哀愁,而且他也许能够做到。他看到她父亲内森·帕克的手像魔爪一样覆盖在她身上。愤怒和仇恨拯救了他。他咬紧牙关,攒足所有差点像青烟一样飘散在空气中的力气。他弓起背,抬起胳膊,死命抬起了身体。他的腹肌是身上唯一尚未被使用的部位,现在突然又让他明白肌肉在压力下是如何灼烧的。
他看到干枯的树干像幻象一样慢慢向他接近。又一声喀嚓,提醒他它随时可能像幻象一样粉碎。他强迫自己慢慢爬上去,不做任何突然的动作,免得造次。
他的左手终于抓住了树干,右手也搭上去了。他设法让自己坐了起来。血液猛地朝下沉去,恢复了正常的流动,使他头昏目眩。他闭上眼睛,等待眩晕消失,希望两片耗尽力量的肺叶还能承受他猛力吸进的空气。他闭上双眼,享受着愉快的黑暗,胳膊紧紧抱着树干,感觉到粗糙的树皮擦着他的脸颊,直到恢复一点力气。
他重新睁开眼睛,看到皮埃罗就在他面前几码远的平地上。他站在让…卢身边,胳膊抱着他的腰,仿佛他觉得有必要抓住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好确定自己真的安全。
让…卢左手绕在男孩的肩膀上,右手抓着一柄血淋淋的匕首。有那么一会儿,弗兰克觉得他可能打算把男孩的身体当盾牌用。他可能会用匕首指着他的喉咙,用他作为人质。他从脑海里驱赶出这种想法。不,他看到的事情说明不可能这样。让…卢放弃逃跑的机会来救皮埃罗之后,不会这样做。他好奇瑞安·摩斯究竟怎样了。同时,他意识到自己对这其实根本不在意。
他注意到上方有什么活动,本能地抬起头。一群人正站在路边一排车后面,俯身在栅栏上朝下看。皮埃罗的呼救声可能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或者更简单的是,一群游客偶然停下来欣赏风光,无意中目睹了这次扣人心弦的搭救。让…卢也转头朝上看去,也看到了这些距离他40码远的人和汽车。他的肩膀微微耷拉下来,仿佛一股看不见的重量突然压上它们。
弗兰克站起身来,靠在树干上,慢慢从来路爬回去。他感激地朝那截没有生命的树干投了告别的一眼,就像看一个困难时候出手帮助过他的真心朋友。他的手指感觉着他正抓着的新鲜树枝,他借助它们,把脚踩上地面,回到了安全的水平世界。
让…卢和皮埃罗站在他面前。弗兰克看到让…卢的绿色眼睛正盯着他。他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可能打赢他。他已经没有力气,况且又看到了对手和摩斯在打斗中的表现。让…卢想必察觉出他的想法。他微笑了,这是一种突然之间流露出的疲倦微笑。他脸部的这个简单运动后面,隐藏着弗兰克只能凭想象来理解的东西:频频在光明和黑暗之间,温暖和寒冷之间切换的一生,在玩笑和充当人和非人的永恒疯狂困境之间转换的一生。让…卢的微笑消失了。他的声音正是迷惑着他的广播听众的声音,清澈透亮而健康。
“别担心,奥塔伯特工。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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