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第33章


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意味。母亲撒手人寰,两个哥哥都在国外,顾小梦是父亲身边唯一的亲人,做父亲的对女儿便多了一份溺爱和纵容。因此养成了顾小梦任性娇蛮的脾气。在顾小梦眼里,父亲比宋妈还少了一份威严。顾小梦对父亲的反常颇为不满,发问又得不到切实的回答,一气之下,丢了饭碗,气鼓鼓地上楼去了。
父亲吃完饭,上楼来看她,她终于爆发出来,对父亲大声嚷嚷: “来了一个黑衣丧门星是不是?把我们家搅得像个殡仪馆,难道他是阎王爷不成! ” 面对女儿的无礼,父亲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气馁地耷拉下头,沉沉地坐在女儿面前幽幽地说: “孩子,爸爸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
女儿振振有词: “是什么就说什么! ”
父亲拉起女儿的手,连连摇着头,欲言无语。 顾小梦多少看出一些不详, 握紧父亲的手: “爸,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父亲叹口气,闭着眼说: “天塌下来的事。 ”稍顷,父亲又睁开眼,表情严肃地说, “梦儿,天塌下来了爸爸还可以用万贯家产为你再撑起一片天空,可是这回……爸爸……帮不了你了,我们别无选择,只有听他的。 ”
顾小梦霍地站起来: “你是说下午那个人?”
“嗯。 ”
“他是什么人?”
“他是小喽罗一个,关键是他代表的人。 ” “他代表谁?”
“我们国家,这个破碎的国家” ——
录音】
“嗯,父亲告诉我那个人姓宋,是国民党军统局第三处副处长。官职不高,上校军衔,但他身上有本证件是见官高一级的。这就是当时的军统,戴笠时代的军统,权力大得可以把太阳遮住,可以让你成龙上天,也可以叫你变虫钻地。据我所知,多年前,父亲曾与戴笠有过一面之交,那时抗战还没有爆发,但国民党内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纠纷不断,军统的人四处招募同党,安插亲信。父亲是做军火生意的,跟军方接触比较多,戴笠有心想拉父亲加入军统为他当耳目。父亲觉得这不是个好差使,弄不好要鸡飞蛋打,就没同意,付出的代价是给了军统一大笔钱。是破财消灾,花钱买个自由身的意思啊。当时军统还没有后来那么膀大腰粗,戴笠也没有后来那么飞扬跋扈,他收了钱,和父亲保持了一定的交情,有事打个电话,没事一般不联系。这次宋处长来访前,父亲就已经接到戴笠的一个电话,说是有要事相商,专门派了一个人来面谈。
就是说,宋处长其实是代表戴笠来的。
我父亲以为,所谓的有要事大概就是来跟他要钱要物的。抗战爆发后国库一天比一天空虚,而军统的开支一向很大,很多钱物只好从民间搜取。哪知道,宋处长却给父亲带来了一大笔钱,奇怪吧?事情蹊跷,必有隐情。说白了,戴笠这次不是来找父亲要钱的,而是要我父亲的名和人为军统做事。做什么呢?就是用这一大笔钱去买一架飞机,以父亲的名义送给大汉奸汪精卫,以博得汪贼的信任。当时汪精卫正在武汉积极筹备伪政府,军统需要有人打入到汪精卫身边去,戴笠看中了我父亲,就是这样的。
我父亲是铁匠的儿子,之所以能够成为一代富豪,一是靠乱世,乱世出英雄嘛,二是靠他独到的生意经和在交际场上高超的平衡能力。我一直以为,父亲是做生意的天才,这种天才主要体现在他与官方、政界相处时善于把握分寸和机会。中国的商人要是不跟官方搭伙,生意是做不大的,古往今来一向如此,大陆和台湾都一样。但搭伙过了头,像到了胡雪岩那个程度,以商从政,商政不分,也不会有好下场的,弄不好要两头落空,生意做不成,官也当不成,一败涂地。我父亲始终记住自己是个商人,与官方、政界保持着应有的关系,也保持着应有的距离。若即若离,亲疏有度,分寸把握得很好。八面玲珑,才能八面来风,这就是父亲的生意经。现在,戴笠要他为党国效劳,变成个地雷去埋在汪贼身边,这对父亲来说当然不是件乐意的事。但事关抗日救国的大业,父亲只有答应,没有退路——不可能再像上次一样花钱买一条退路走。我父亲见多识广,看云断雨的能力比谁都强,他从戴笠私自备钱而来就已经看出,这次戴笠不会给他退路走的。既然这样,父亲没有什么犹豫,干脆地答应下来了。
问题不在我父亲身上,而是我——对方提出要我也加入军统,做父亲的搭档,一起打入汪伪集团。当然,从道理上讲,这个要求很正当,既然花了大价钱把父亲弄过去了,我不过是搭父亲的便车而已,不费周折。捡个便宜,毕竟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嘛。但我父亲坚决不同意!父亲不想把我扯进去,因为他晓得,比谁都晓得,军统这碗饭是不好吃的,风险很大,生和死只有一纸相隔。我是父亲的独养女,从小在父亲身边长大,两个哥哥都在国外,父亲把我视为掌上明珠,怎么可能让我去冒这种风险?那天下午,父亲一直竭力说服宋处长让我置身局外,但对方始终不松口,不放手,让我父亲痛苦不堪。
一边是国,一边是家,一边是神通广大的秘密组织,一边只是一个有点钱的商人,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但父亲还是不死心,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我讲明后,最后决定:让我一走了之”
顾老板万万想不到的是,他的决心首先遭到了女儿的反对。
顾小梦听罢父亲的介绍,非但不惊不诧,反而笑容满面地挽起父亲的胳膊,安慰父亲: “看你这一筹莫展的样子,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原来是这个,你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吗?至少可以为我母亲报仇!不瞒你说,我还准备找人加入军统局呢,你不知道吧?”
“胡说! ”父亲严肃地告诫女儿, “你知道什么,那是个深渊,进去了出不来的。 ”
“问题是很多人想进还进不去呢。 ”女儿的声音里透出藏不住的兴奋,她告诉父亲,军统局曾多次秘密地去她们学校物色人选,条件很高,被带走的都是班上最优秀的人。正因此,顾小梦格外憧憬加入军统局,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她岂肯放过?
“不,这事你必须听爸的。 ”
“不!我就不听,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别管……”
就这样,对顾老板来说,下午那种对峙、争执的时光又重现了,不同的是, 下午他面对的是铁面无私的宋处长, 现在面对的是娇惯成性的女儿。但结果都一样,他费尽口舌,只证明他是无能的,无法改变对方坚定的主意。这似乎也是规律:在诸如爱情、前程等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父母和子女一旦意见相左,最后败下阵的往往是父母一方。
这天晚上,身为一代富豪的顾某感到特别的虚弱无力。他像只困兽一样,在静谧的花园里不停地走啊走,银色的月光下不时看见他沧桑的脸上挂出泪花。
又是一个月光如银的夜晚,宋处长如期而至,他带来了表格、党旗、孙先生头像等。干吗?替顾家父女俩履行加入军统局的手续。首先是填表,一人一表,一式三份。父女俩填完表,按上手印,各自拥有一个秘密代号:父亲是 036,女儿是 312。然后是宣誓,父女俩举起右手,握紧拳头,对着党旗和孙先生像,由宋处长领读,庄严地宣誓:
“我宣誓,从今天起,我生是党国的人,死是党国的魂。我将永远忠诚于党国,不论遇到何种威胁和诱惑,我都将誓死捍卫党国的利益,至死不渝地服从党国的意志,坚决完成上级交给的每一项指令,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一切履行完毕,宋处长俨然如一位首长,对顾老板吩咐道: “马上对外公布,你女儿将赴美国度假,去看望两个哥哥。 ”
顾老板马上预感到,女儿要离开他了: “你们要带她走?”
宋处长对顾小梦说: “你需要接受训练。 ” 不久,顾小梦登上了美国威远公司的海轮,远渡重洋,名义上是度假,实际上是去美国接受秘密训练。当时国民政府在华盛顿郊区设有一个秘密训练基地,基地负责人就是中国驻美国大使馆肖勃武官,他也是军统局驻美国站站长。就在基地受训期间,顾小梦从报纸上看到了她父亲赠飞机给汪精卫的相关消息,随后多年她和父亲一直作为汪精卫的忠实走狗遭国人唾骂。直到抗战结束后,军统方面才出具相关证据和证人,为顾老板及女儿恢复名誉。但五十年代,有人又对顾家父女的身份提出质疑,当时戴笠和宋处长都已不在人世,肖勃武官成了最直接又有力的证人。多年来,顾老人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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