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第40章


顾小梦不解其意,问: “你要干吗?”
李宁玉冷言冷语地说: “你说干吗?这是窃听器,刚才我把线拔了,现在我觉得没必要了,反正我们都是死路一条,也没什么好怕的,就让他们听去吧。 ”
刀架到脖子上了。
顾小梦一把拉下李宁玉,呜呜地哭了起来——
录音】
“啊,是的,我投降了。我没办法哪,只好让步了。我有把柄在她的手上,虽然不是什么真凭实据,但我是怕她抖搂出来的。这种事情是经不起说的,一说什么事都会生出来,别人用三只眼看你,想你,分析你,试探你,哪怕以前的可以掩盖过去,以后呢,你怎么开展工作?说到底,除非我不是军统的人,我才不怕她乱说。可关键我就是的嘛,能不怕吗?怕,当然怕。所以,面对她这么蛮横的要求我也只好忍气吞声,让她牵着鼻子走。
事后我发现李宁玉要我做的确实只是举手之劳:她只要我把药壳子放回原处。她说明天有同志(老鳖)会来这儿联络她,只要我把药壳子放回去,情报就能传出去。我想这事情多简单嘛,她完全可以自己去做,何必跟我这么撕破脸皮耍无耻?她的解释是:肥原已经盯住她,她去做这事不安全。
嘿,这个解释显然经不起推敲。我后来发现,她搞这些名堂,跟我撕破脸皮,得寸进尺,目的就是想进一步试探我,甚至套牢我。其实,当时她还吃不准我和父亲到底是不是军统的人,她只是根据我说的有些话分析出来的,有这种怀疑、猜测。怎么来证实?进一步证实?就这样,故意对我出尔反尔,逼我,威胁我,激怒我。你想,如果我和父亲不是重庆的人,她对我提这种无理的要求我会理睬她吗?我扇她耳光还差不多。现在好了,我软下来,她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然后,她又有意找一件很容易的事引诱我去做,只要我做了,我就成了她的同谋,她就把我套住了。啊,这个李宁玉啊,一切都是她精心策划好的,治我真是一套一套的,我根本玩不过她”
姜还是老的辣,那时的顾小梦太嫩了!
而那时的李宁玉久经沙场, 历练成精, 以致老狐狸肥原都奈何不了她,更不要说初出茅庐的顾小梦。搞地下工作,胆识和经验都是靠时间和经历堆出来的,所谓天赋,不过是见多识广而已。 第二天,是李宁玉最黑色的一天。首先,顾小梦本已答应她,趁去餐厅吃早饭之机把三只药壳子放回原处。可能就因为顾小梦答应了,她心里放松了,加上几天都没睡好觉,天亮前李宁玉睡着了。顾小梦一夜未睡,早困得不行,看她睡着了也一头睡过去。直到白秘书上楼来敲门,叫她们去吃早饭,两人才醒。匆匆起床,匆匆下楼,出门时顾小梦居然忘记把三只药壳子带在身上。这简直气死人哪!知情后,李宁玉不免怀疑顾小梦可能在耍她,同时也恨自己关键时候出错,没有及时提醒她。天知道,人生路上总是有这种阴差阳错的事!吃完早饭,回来的路上,李宁玉要求顾小梦回去尽快编个事出来一趟。把药壳子放出去。顾小梦也答应了。但回到楼里,王田香直接把大家赶到会议室开会,连上楼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可能溜出去?
如前所述,这个会是从大家传看吴志国的血书开始的,开得惊惊乍乍的。金生火是第一个见风使舵的,他完全被吴志国鲜红的血书震惊了,眼睛湿了, “哎呦哎呦”地抹起了眼泪,痛心又痛恨的样子让白秘书很开心。就是说,白秘书也由此认定李宁玉就是老鬼。顾小梦更不用说,她比谁都清楚李宁玉就是老鬼,只是由于被迫而不敢指控她而已,但现在吴志国用血书指控她,自己一下成了个旁观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平添了一份优哉乐哉。在场的可能只有王田香,某种意义上说心还向着李宁玉,因为只有他知道这是肥原的一张诈牌。 他希望李宁玉能识破真相, 把牌打回去,重新给吴志国套上老鬼的枷锁,以免去他的后患。他专心注视着李宁玉的反应,并隐隐期待她做出有力的反击。 李宁玉一贯地沉默着,思索着,力求镇静,不露破绽。但她觉得压力很大,似乎随时都可能崩溃。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要崩溃了。她没有想到,肥原会把吴志国的血书抛出来,向大家公开对她的怀疑。她不知道这到底是肥原的又一张诈牌,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顾小梦出卖了她?她突然有种四面受敌的感觉,一时不知怎样突围。她绝望地沉默着,看似很平静,无所用心,其实心里乱得很,七上八下,头皮发麻,如一把利斧悬在头顶,随时都可能掉下来,令她心惊肉跳。情急之下她本能地拿出梳子梳头,一下激怒了白秘书。
白秘书一声厉喝: “李宁玉,你说话啊,死人都开口说话了,你难道无话可说?”
李宁玉如被唤醒似的,迅速思考着,该作何反应为好。最后她觉得不能恋战,应该一走了之,于是抬起头,涨红着脸对白秘书吼叫: “你去问肥原长吧。 ”言毕愤然离席而去。走到门口,又回头对王田香说, “吴志国用血书说,老金用眼泪说,说的都是一件事,我李宁玉是老鬼,你抓人吧。 ”
“抓谁?”王田香明知故问,他对李宁玉的表现尚属满意。
“抓我啊。 ”
“你承认了?”
“我不承认有什么用?死人活人都认为我是老鬼,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只有去地狱里说了。 ”说罢,转身欲走。
王田香叫住她,起身朝她走过去,好像要把她拉回来,临时又止了步,立在她面前,似笑非笑地说: “还是在这里说吧,你去地狱里说,我们怎么知道你说什么呢?”
李宁玉说: “我要说的昨天都已经跟肥原长说了,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说,没什么好说的。如果要说,我倒想问问顾参谋,因为只有她没有表态。 ”
顾小梦问: “你想问什么?”
李宁玉说: “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就是老鬼?”
反守为攻,好一个李宁玉!顾小梦暗生佩服却又厌恶。佩服是因为她的演技太高了,在这样被动的情形下照样面不改色,装腔作势,把主动权握在手中。厌恶是因为她这么一问,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是隐情不报,还是如实道来?虽然她心里知道,自己是万万不能得罪她的,可反抗的力量时刻在她心中云涌风起,她真担心自己会因一时兴起,一说了之。说还是不说,她恨不得遁地而去,躲过这左右不是的难堪。
怎么躲得过呢?李宁玉咄咄逼人地看着她,有点孤注一掷。
顾小梦举目接着李宁玉的目光,不客气地说: “如果我也说你是老鬼呢?”
李宁玉话里藏话: “我想凭你对我的了解,你不会这么说的。 ”
顾小梦在心里骂:凭我对你的了解,我就该这么说!可是……她狠狠地瞪李宁玉一眼,威胁道: “我要说了呢?”
李宁玉不假思索地说: “那说明这里就是地狱,所有人说的都是鬼话。 ”
顾小梦突然神经质地哈哈大笑: “是,他们说的都是鬼话,这里就是地狱,地狱! ”笑罢了,话头一转,对王田香说, “不瞒你说,王处长,我不相信李科长是老鬼。也可以说,我不相信吴志国有这么祟高,甘愿用生命来为皇军效忠。 ”
李宁玉听了,心里最大一块石头顿时落了地。
其实,李宁玉最怕的是顾小梦出卖她,只要顾小梦依然如故——承诺不二,那么哪怕她立刻被完全关押起来,情报还是有希望传出去的。 没有完全关押,但也差不多不能出楼,吃饭由卫兵负责送,寝室也作了调整:李宁玉被安排到吴志国原来住的房间。大房间,单独一人住。这是吴志国的血书给她的待遇,是假戏真做的需要,也是做给金生火和顾小梦看的。意思是告诉他们血书是真的,你们要相信李宁玉的尾巴已经藏不住了,你们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怕——
录音】
“那时我们都不知道吴志国是假死,所以我也觉得她已经完蛋了。一个人用生命来指控你,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说真的,开始我有点幸灾乐祸,心想我不告你照样有人在告你。但后来当她专门责问我后,我忽然觉得不对头,我感觉她好像是在怀疑我出卖了她。如果她真这么想,那对我显然是不利的,万一她一冲动把我也卖了怎么办?所以我一下子意识到,她的处境越危险,对我反而越是不好。我当时之所以那么坚决地说她不是老鬼,就是出于这个原因,想对她表个态:这事跟我没关系。
但我也知道,这还不能完全消除她对我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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