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陌生人》第56章


他咧开他打坏了的、流着血的嘴唇向她笑笑,说:
“大卫走了,永远走了。”她不相信,盯着他看。
这时,他们两人都感到船不动了。克里夫敦走到外面走廊上,从船舷上向下望。“到这儿来。”吉尔犹豫了一会,跟前他走去,满怀着一种无名的、越来越强烈的恐惧,她从栏杆上仔细望去。
下边远处水面上,她可以看到大卫登上领水的拖船,离开了不列达尼号。她抓住栏杆,支持自己。“为什么?”她不大相信的间。“发生了什么事?”克里夫敦,劳伦斯转脸对着她说:
“我为他放映了你的影片。”她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哀求着,“哦,天哪·不行!求你,不行!你把我杀了。”“那咱们就拉平了。”“滚出去!”她叫道。“从这里滚出去!”她向他扑去,指甲抓住了他的面颊,在一边留下了几条深深的划痕。克里夫敦转身打了她一记狠狠的耳光。她跪倒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
克里夫敦站在那里对她看了好大一会。这正是他想要她留给他的一个记忆。“再见啦,约瑟芬·津斯基,”他说。
克里夫敦离开吉尔的舱房,走到甲板上。他的下半截面孔,用手绢包着。他慢慢地走,打量着每一位旅客,想物色一个新的面孔——一种不寻常的脸部表情。他想,不一定什么时候他又会碰见一个新的天才。他觉得他完全可以回去,重新工作了。
但是,谁能预料呢?但愿他会交上好运,再发现一个托比·坦波尔·克里夫敦走后不多—会。克劳德·德萨走到吉尔的舱前,敲敲门。没有人回答。但是,这位总事务长可以听到室内有声音。他等了一会,然后高声说道:“坦波尔太太,我是总事务长克劳德,德萨。我想知道您需要我效劳吗?”没有回答。这时德萨内心的警报系统响了起来。他本能地感觉到出了什么严重的岔子,他预感到,这一切不知道为什么都集中在这个女人的身上了。一系列奇怪的、险恶的预感涌入他的脑海。她被谋杀了,被绑架了,或者——他试试门上的把手。
门没有锁。慢慢地,德萨把门推开。吉尔·坦波尔站在舱的最里面,从舷窗向外望,背对着他。德萨张口准备说话,但是她那冰冷僵硬的姿态使他止住了。他在那儿尴尬地站了一会,考虑是否应该悄悄地退出去。突然舱内一声凌厉的怪叫,就象一只受了伤的野兽的叫声。面对着这样深沉的私人隐痛。德萨束手无策,他退了出去。小心随手关好了门。
德萨在舱外站了一会。倾听着里面无声的哭泣。然后,他忧心忡忡地,移身走向主甲板上的剧场。
晚上设宴时,船长的桌子上空着两个座位。饭吃了一会,船长示意找德萨。德萨正坐在两张桌子的开外,陪着一些次要的客人。德萨向席上告罪,赶紧走到船长身旁。
“啊,德萨,”船长亲切的说。他放低声音,变了语调接着说:“坦波尔夫人和肯尼文先生怎么了?”德萨望了望四周的客人,悄悄说,“您已经知道,肯尼文先生跟着领水员乘安布罗斯号领航船走了。坦波尔夫人在船舱里。”船长低低骂了一声。他是个古板的人,不愿意人家打乱他的日程安排。“呸!一切婚礼的安排,全都准备好了,”他说。
夜幕降临了。吉尔独自坐在黑暗的舱室里,蜷缩在椅子上。她的膝盖抵着胸脯,茫然地望着虚空。她心中感到深沉的悲哀,但那不是为大卫·肯尼文;不是为了托比·坦波尔,甚至也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那个名叫约瑟芬·津斯基的小姑娘。吉尔曾为那个小姑娘,做了许许多多的事,但如今她为那个小姑娘所铺设的通向神奇幻境的路,已经隔断了。
一切美梦都破灭了,永远破灭了。……
吉尔坐在那里,什么也看不见。由于一种无法解脱的失败感,她已全身麻木了。仅仅几个小时之前,她拥有全世界,她有她曾想得的一切;而现在,她两手空空,—无所有。她慢慢感到头又疼了起来,也许是她刚刚注意到头疼,因为,那更大的痛苦——那撕裂肺腑的剧痛正啃噬着她的心。她头上的血管好象绷得更紧了,她用膝盖抵住胸膛,抵住她致命的部位。她决心不再想任何事,什么都不想了。她疲倦极了,疲倦得要命。她只希望能永远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干。那么也许痛苦能够停止,全少停那么一会儿。
吉尔勉强走到床边,躺下来,闭上眼暗。
然而,她感觉到。一阵腥臭的冷风正向她袭来,包围着她,抚摸着她。她听到他的声音了,他叫着她的名字。
是的,她想,是的。慢慢地,似乎在一种昏睡,一种迷茫之中,她走出了舱室,朝着头脑中呼唤她的声音走去。
深夜两点钟,甲板上空无一人,吉尔从舱里出来。她向下凝视着大海,望着船波浪前进时,那激起的浪花正轻轻拍打着船舷。她听到那呼唤的声音。
吉尔的头更疼了,悲哀象一把钳子把她紧紧地夹住。
但是那声音告诉她不用着急,告诉她一切都将美好。“向下看,”那声音说。
吉尔俯望着海水,看见有东西在上而漂浮。那是一张面孔·是托比的脸,他正向她微笑。被海水淹没了的蓝眼睛向上望着她。一阵冰冷的风,从她身后吹来,把她轻轻地推了过去,靠近栏杆。
“我不得不那佯干,托比,”她悄悄地说,“你明白这一点,是吗?”水里的头在点着,上下动着,邀请她去同他聚会。风更冷了,吉尔的身体开始颤抖。“不要怕。”那个声音对她说:
“水又深又暖……你到这里来,同我在一起,来吧,吉尔。”她把眼睛闭上了一会,但是,当她再睁开眼睛时,微笑的脸仍然浮在那里,随船一同前进·残废的肢体在水中搭拉着。“到我这儿来。”那声音说。
她探身向前,她想对托比说,让他不要来打扰她。但凄厉的风推动了她的身体。突然,她飘浮起来了,飘浮在柔软的,天鹅绒般的夜空中,在海上熠熠飞舞。托比距离她更近了,他前来迎接她。吉尔感觉到瘫痪的臂膀,已紧紧把她抱住。他俩又结合在一起了,永远、永远地。
然后,只剩下轻柔的海风和碧波万顷永恒的大海。
还有灿烂的星空。那上面记载着所有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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