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杀》第7章


其实,这两年她过得还不错。经过几个沿海州县,有一点点薄名,却不太显眼。
她不是师父那种才貌皆惊世绝艳的女子,甚至连大夫都不愿意做。她是地位更低的医婆,只看卑微的女性。
她也串铃过街,脸上蒙着面纱,骑着骡子。师父曾经兴起,说了一套精神解析,很是荒谬。但她不得不承认,还有那麽点道理。她穿得极朴素,甚至刻意捆胸,不露出一点女性的模样。连座骑都选没有性别的骡子,极力回避任何可能性。
就算入内室取下纱帽,她脸上还是蒙着面纱,只露出眼睛,因为她要看诊。
这个年代的医婆通常很愚昧,被归入三姑六婆之列。像她这样读书识字能开药方的医婆很少。她低调、沈默,反而很受姑娘和太太的欢迎,在女人狭小的圈子里口耳相传,收入并不比名医差。
而原本对金钱很淡漠的她,这样一州一县的流浪,实在是想寻找师父的那位云踪不定的高人朋友。她只见过一次,须发俱白,面目却无一丝皱纹的轩辕真人。
真人无可奈何的指着她,对她师父说,「我替你设迷阵,却结果在你小徒身上。」是结果了。她因此负了深深的痛苦和内疚。她想寻找到轩辕真人,不管要求多久。
请他再次帮她设迷阵,让她重建师父的小筑、药圃,和百花杀。她行医收费,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
她记得师父的每句话、每个字,她可以的。反正她的时间很多,最少还有几十年的时光。
而且她一无所有了。
她曾仔细的问过自己,是否恨司空?其实她该恨的,却只涌起悲哀和柔情。他方寸早乱,又只是尚书郎公子,不是尚书郎。又怎麽调动兵马、放火焚山?想杀她灭口,机会多得很…但司空不会动她的,她懂。
她并不是,愚昧天真的少女,心境早已沧桑。她能明白尚书郎的忧虑和决心,虽然不能原谅。是她没学会,明明师父已经错过了,她却踩着师父同样的错误,错下去。
无力复仇,也无心复仇。她只想远远的离开这个世界,远远的。找到轩辕真人、重建迷阵,是支撑她活下去最主要的原因。
至於司空…她连想都避想。身为一个医者,她却如此惧怕那种强烈的心痛。
但不是她不想就能避开。不管走到哪里,市井乡谈,或是深闺内院,她总是不断的听到「刘慕青」这个名字。
说他诗名冠京华,飘然若谪仙。说他考取功名,说他成为探花郎。说他游街时,京女效魏晋遗风,向他投花,他取了其中一菊簪於冠上…说他文武双全,亲擒意图刺杀兵部尚书的刺客。说太后有意招他为驸马,皇帝却说慕卿乃国家未来栋梁,不该让天家女骄纵待之,让他任意婚配,非常优宠。
说他封为执事郎,为皇帝智囊,拟诏献策,来日必有大用…听着听着,她恍惚起来。他说对了,司空不是刘慕青。她只认识伤病哀痛的司空,不认识意气风发、风流倜傥的刘慕青。
但也好,也好。既然司空已经消失,刘慕青应该从此再无风雨。她可以放心想念司空苍白而郁郁的面容,回忆他的一言一行,如玉的手,翻书页的声音,缄默的陪伴。
记住她那柔软的心痛,和他无助依赖的神情。
足以让她慰藉无尽孤独寂寥的後半生。
***听说轩辕真人在海塘施药救人,淡菊急忙赶去的时候,真人早已离开。长久的失望,终於让她落泪,濡湿了面纱。取下纱帽,她愣愣的看着真人施药救人的大青石,一点一滴的陷入绝望。
「姑娘?」一个摆渡的舟子犹犹豫豫的喊,「请问你是花相之徒吗?」淡菊悚然一惊。她的师父名为李芍臣,世上唯有轩辕真人唤她花相。「…是。」舟子晒黑的脸咧嘴一笑,「老神仙真厉害哪!他说会有个蒙面姑娘约十七八,会到这里来。要我带话,说让你看看石头後面的天书,就都明白了。」她转到後面,如卧牛般大的青石後,龙飞凤舞三个字,「静待之。」这是说,真人会再回来麽?
长久的失望接近绝望中,她终於看到一道曙光。她又哭又笑,将身上带的碎银都要给舟子,他却坚决不收。「老神仙给我带话,是给我添福禄,哪能收呢…」最後在淡菊的坚持下,他取了最小块的银角子,说当个忆念,给他老母添添寿。
淡菊放松下来,笑得双眼弯如明月,受尽了三年郁结的折磨,她终於能开怀一笑。
她步履轻快的翻身上骡,戴上纱帽。
却没注意到渡口有双美丽的眼睛,充满杀气的凝视着她。
百花杀 之八 @ 作者:蝴蝶seba
「海塘」是人工修建的挡潮堤坝,主要分布在江浙,从长江口以南,至甬江口以北,历代修筑,大明朝尤为重视。
淡菊所在的海塘,却指得是钱塘江口。钱塘观潮极为有名,时人称「钱塘潮来天下白」。难得放下沈重的心事,淡菊先去衙门里换了路引,登记暂时居留,就走了出来,信缰走骡,517Ζ一路听着吴侬软语,一面要问路往钱塘江口而去。
她师父说她行走江湖最烦的是杂七杂八的方言,闷得她都得雇通译行走行医。士大夫和读书人多能讲官话,所以她来往多为士人,其实不是附庸风雅,而是苦於言语。
淡菊常觉得自己什麽都不如师父,只有语言这块一枝独秀。她学什麽方言都不花力气,半天能懂,三天就可对谈如流。不像她师父,跟她学了三年粤语,顶多只会说食饱没。
她正游览沿途风光,时值初夏,桃花尚未凋尽,杏小叶浓,满眼鲜绿。或许是她心境欢畅,眼前的景物也跟着可爱起来。只是纱帽加上面纱,实在太热。她偷偷地取下面纱,清风徐来,她眯着眼睛享受。
却见尘土飞扬,一队人马在她眼前勒缰,她正要避道,却被拦住。
「姑娘,可是医婆李淡菊?」带头的大汉一抱拳。
「不知壮士有何贵事?」她微侧脸,警惕起来。
大汉将面官牌递来,「小的是新赴任江苏州牧大人的家将。大人的家眷突发重病,此刻还在江上,不敢靠岸…但大人家眷礼教甚谨,宁可病死也不让大夫看病。适才小的去衙门先告知大人将晚至,刚好听闻有医婆换了路引,这才急追而来,惊了李姑娘,且莫见怪。」不敢靠岸?莫非是传染病?淡菊心头一惊。连忙问,「有什麽病徵?」大汉连连苦笑,「李姑娘,内外严防,小的的确是不知道。救人如救火,能否请您先去瞧瞧?」她点了点头,策骡随他们而行。急奔半日,才到江岸,已有小舟等待,官船泊在江心。
换舟登船,她一路急走,一路吩咐要了滚水和布巾,一面问病徵。结果每个人都说得含含糊糊的,她急得想跳脚。
「月事来否?」她问。
小丫头一脸尴尬,「…无。」「多久了?几岁?」她想着是否跟妇科有关。
「二十一…从无。」小丫头低下头。
听起来非常严重。
她掀帘而入,待水凉些拿下纱帽,仔细洗手擦脸,拭乾了手,她走近低垂着床帐的绣床,想到忘记戴上面纱,只好以袖遮颜,「夫人,医婆李淡菊请脉。」过了好一会儿,一只用纱帕盖着手的手腕伸了出来,温润如玉,却只有寸许肌肤露出衣外。
这夫人颇朴素,单衣竟然无花无朵。她微讶,还是肃容把脉。
不对!这是男人的脉象!
她急缩手,帐里的人却比她更快,一把攒住她的手,暴躁的撕掉了床帐。脸色苍白,眉黑如墨的司空,双眼燃着熊熊怒火,让他双颊染上淡淡的红。咬牙切齿的瞪着她。
「放下你的袖子!」司空对她大喝,「有什麽我没看过的?」这是刘慕青,不是司空。
「你居然骗我。」淡菊用力甩手,却没甩掉。
慕青用力拿开她的袖子,瞪着她。「…本来我想,你无情来我便休。」紧紧抓住她两只手,「但我办不到…办不到!」百花杀 之九 @ 作者:蝴蝶seba
淡菊气急败坏,她一生温文,没跟人动过手。流浪江湖又极为低调沈默,更没有惹麻烦的机会。想骂两句,不知道该骂什麽。学过一点武艺,要打什麽地方,又想到他遍体鳞伤。
她只能死命的挣,慕青架着她,手劲放轻些,却倔倔死死的不肯放。正对抓着,船身摇晃,重心不稳,身一倾,撞倒了脸盆架,哗啦啦一阵大响。
刚有个人探个头,慕青暴怒的吼,「滚出去!都不准进来!」淡菊像是兜头淋了盆冷水。她总是忘了,刘慕青是兵部尚书家的公子、衙内,现在又是探花郎。不是让她心生怜爱的司空。
「刘公子,」她停止挣扎,「请您自重。」「…是你去探听我的来处,是你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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