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海古墓》第10章


「他们不知道。」柯琇冷淡道:「他们不信神。他们会几招魔法,就以为自己是神。但他们根本不是。他们死时,不会转世?而是变成尘土和尸骨,他们的鬼魂在风中哀嚎,转眼被风吹走。他们没有不朽的灵魂。」
「他们操作的魔法有哪些?」阿儿哈颇神往地问。她忘了自己曾说过,若是见到内环诸岛驶来的船,她会转身走开,正眼不瞧一下。 「他们是怎么操作的?魔法能做什么?」
「都是些诡计、骗术、把戏罢了。」柯琇说。
「要是大家传说的故事有部分属实,」萨珥说:「那么多少比把戏厉害些吧。那些西方的巫师可以升风、止风,还能让风按照他们希望的方向吹。这一点是大家都同意的,每则故事讲到这部分都差不多。也因此,他们都是出色的操帆手,他们能把法术风注入帆内,随心所欲航行。他们也能平定海上暴风雨。又据说,他们能随心所欲制造光亮与黑暗,能把岩石变成钻石,把铅变成金;还说他们能在转眼间建造一座大宫殿或一座大城,至少外表看来是;还说他们能把自己变成熊、鱼或龙,随他们高兴变什么就变什么。」
「我全部不相信,」柯琇说:「说他们危险狡猾,会暗中耍招,像鳗鱼一样滑溜,我倒相信。但据说,要是取走术士的手杖,他就没有力量了。或许木杖上写了什么邪恶的符文吧。」
萨珥又摇头。「他们的确随身带了根手杖,但那不过是工具,真正的力量蕴藏在他们体内。」
「他们是怎么获得力量的呢?」阿儿哈问:「那力量是从哪里来的?」
「由瞎编而来。」柯琇说。
「由字词而来,」萨珥说:「有人这样告诉我。那人曾亲眼见过内环岛屿一名卓越的术士,他们称那名术士为法师。他们一路追捕那法师,好不容易才在西边岛屿抓到他。法师见情况危急,拿出一根木棒,对木棒说了一串字词,木棒居然开花了。他又说另一串字词,看!它长出红苹果。再说一串字词,木棒、花朵、苹果全部消失,只剩法师。又说一串字词,连术士也像彩虹般消失了,眨眼间无踪无影。他们一伙人找遍那座岛屿,却始终找不着那术士。像这样,会只是把戏吗?」
「骗骗傻瓜很容易。」柯琇说。
为避免争端,萨珥没再说什么。但阿儿哈满心不愿抛开这个话题。那些巫师长什么样子?」她问:「他们真的全身漆黑,只有眼睛是白的吗?」
「他们又黑又卑劣,但我半个也没见过。」柯琇满意地说着,她微移矮凳上沉重的庞大躯体,并张开双手在炉火上取暖。
「愿双神使他们远离。」萨珥喃喃道。
「他们不会再来所在地这里了。」柯琇说。这时炉火劈啪,风雨在屋顶哗啦作响,外头昏暗的门廊上,马南高声叫道:「啊!我赢了一半,一半喔!」
第五章 山内的光 Light under the Hill
岁时循环又快入冬之际,萨珥去世了。夏季时,她染上一种消蚀肉体的疾病。原本就瘦削的她,变得只剩皮包骨;原本就阴沉的她,变得根本不开口。她只对阿儿哈讲话,但那也是偶尔碰巧两人独处时才有的事。后来她连对阿儿哈也不说话;未了,就那样默然径赴幽冥。她去世后,阿儿哈非常想念她。如果形容萨珥严厉,还说得过去,但她从不曾残酷。她教导阿儿哈学会的是自尊,不是惧怕。
现在只剩柯琇了。
双神庙的新任高等女祭司预计次年春由阿瓦巴斯派来。在那之前,阿儿哈与柯琇两人同为陵墓所在地的治理人。柯琇称呼阿儿哈「女主人」,遇令就得服从,但阿儿哈早已学会不去命令柯琇。她有权命令她,但她没有力气。柯琇嫉妒地位比她高的人,也怨恨自己无力操控的任何人事物,想与她那份嫉妒和怨恨相抗,恐怕很费力气。
从温和的潘姒那里,阿儿哈认识世上有不信神的人存在,尽管这一点吓着了她,她仍接受这是人生事实;也因此,她对柯琇就能采取比较实际的看法,进而去了解她。对累世无名者或神,柯琇内心都没有真正的敬拜诚意。除了权力之外,在她眼中没有一项事物是神圣的。当今拥权者是卡耳格帝国的君王,所以就她来说,这个君王真的就是「神王」,她会对他尽心效力。但她认为神庙纯粹是炫示,墓碑只是岩石,峨团陵墓不过是地底洞穴——虽然可怕,但空虚不实。要是能够,她会终止敬拜空宝座;要是胆敢,她会废除第一女祭司。
就连最后这项事实,阿儿哈也能相当实际地面对。虽然萨珥从没明说什么,但她或许曾协助阿儿哈明白这一点。萨珥罹病之初,尚未完全沉默不语时,曾要阿儿哈每隔几天来病榻前相谈,她告诉阿儿哈当今神王及其先祖的诸多作为,以及阿瓦巴斯的行事方式等等,全是身为位高权重的女祭司应该知道的事,内容却往往不是歌功颂德。萨珥也谈自己的生平,并描述前世阿儿哈的长相和作为,有时也会提到阿儿哈这一世可能遭遇的困难和危险,虽然不太频繁。她一次也没提柯琇的名字,但阿儿哈当萨珥的弟子十一载,只消一个暗示或语调,她便充分了然,并牢记在心。
一待沉郁忙乱的丧礼结束,阿儿哈就尽量避开柯琇。一天漫长的工作与仪典完成后,她就回到自己的独居处;只要有时间,不分白天夜晚,她就去宝座后面的房间,打开活板门,进入黑暗地底,反正进入后都一样黑。她开始对自己的领域进行有系统的探索。由于墓穴特具神圣的崇高价值,所以除了第一女祭司、高等女祭司和她们最信赖的宦人以外,完全禁止任何人进入。别人若甘冒危险擅闯,不论男女一律会遭累世无名者的忿怒击打致死。但就她所知的全部规定中,没有任何字眼提到禁止谁进入大迷宫。制定这种规定毫无必要,因为大迷宫只能经由墓穴进入;而再怎么说,苍蝇需要有规定来限制它们不要投入蜘蛛网吗?
所以,阿儿哈常带马南进入大迷宫的外围区域,好让他也认得通道。马南不太热衷去那里,但一如往常,他服从阿儿哈的意思。她还要柯琇的两名宦人杜比与乌托都晓得前往囚链室的通路及出墓穴的通道,但仅止于此,她从没带他们两人进大迷宫。她只想让绝对忠诚的马南晓得那些秘密通道,因为那是她的,永远独为她所有。其实她老早就开始全面探索大迷宫。一整个秋季,她花了许多天在那些无止境的通道来来去去,但仍然有一些区域她从没走到过。步行追踪这些漫长而无意义的通道网,不停计数已过和未过的转弯和通道,无疑是件非常累人的事,不但双脚疲劳,心思也觉厌烦。但在那些有如大城市街道的地下甬道中,平躺于坚稳的岩石地面上,感觉倒挺美妙。最初建造这些地下通路的目的,不过是想累垮并迷乱进入其间的人,但到最后,必然连护陵女祭司也觉得这些通道说穿了不过是个大陷阱而已。
因此,待日子渐入隆冬,她把全面探索的目标转向宝座殿本身,像是祭坛、祭坛后面和祭坛底下的壁宠、箱柜室、箱柜内的物品、通道和阁楼、圆拱顶下方千百只蝙蝠筑巢的脏空间、当成阒黑走廊前室的建筑基层和底层……
探索过程中,有时她的双手和袖子会沾上麝香草的干甜香气,那是掉在铁柜上约有八百年之久的麝香草,全化为粉末了;有时她的眉毛会被蜘蛛网附着的污物弄脏;有时她会跪在遭岁月摧残的漂亮杉木箱旁一整个时辰,仔细研究箱上的雕刻——这箱子是某君王赠送给陵墓累世无名者的礼物,箱上精巧的浮雕想必出自一位古代艺匠之手,但他早已化为尘上数百年。浮雕上刻了那位君王,鼻子特大、躯体僵直;还刻了宝座殿的平拱顶和廊柱。另外也刻有第一女祭司,她正由青铜盘中吸入药草蒸气,并向君王提供预言或建言。在这件雕刻中,君王的鼻子已断裂不见,而女祭司的脸由于刻得太小,无法辨清五官长相;但阿儿哈想象,这名女祭司的脸就是她自己现在这张脸。她很好奇这位女祭司正在对大鼻子君王说些什么,而这君王是否心存感激?
宝座殿内有几个地方她比较喜爱,好比一个人坐在洒满阳光的房子中,也有比较偏好的位置一样。这建筑的尾端有几间更衣室,其中一间的顶上有个小阁楼,她常去那儿。那阁楼里存放了古代礼袍,供昔日王亲贵族等要员来峨团陵墓敬拜时换穿;这些人来此敬拜,等于承认有个领域大于他们自己的或任何凡人的领域。有时,他们的公主女儿会穿上镶绣黄玉和深色紫水日印的柔细白丝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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