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记》第25章


那天晚上,子佳不是睡不着,可是刚人睡即惊醒,如是者三两日之后,她疲乏不堪地起了床,天蒙蒙亮,她梳洗上班去。
子佳喜欢早晨。
她试过礼拜六一清早跑到人家精品店门口去站着,女店员不好意思,把玻璃门打开一条缝,“曾小姐,我们九点半才开门,”另一位探头出来,“是曾小姐吗?请进来。”放她进店,再把门锁上。
早,没有人,机会多一点,好一点。
她回到办公室,背着门,对着窗,看海景。
有人推门迸她办公室,子佳不用看也知道那是老板不是下属,老板们从不敲门。
她转过身来,果然是英国人阿瑟。
他一脸讶异之气,“子佳,你居然未上工就辞工?”
“是。”
“为什么?”他摊开手。
“你没有告诉我,这间公司幕后老板其实是张天和。”
阿瑟睁大双眼,“你还需要我来告诉你?你是张天和的未婚妻,他怕两个人在同一公司办公会觉得尴尬,才调你来此,不是吗?”
未婚妻!
曾子佳气极而笑,“他大概打算明年择个良辰吉日向我求婚吧。”
“呵。”阿瑟噤声。
“我不得不走。”
静默一会儿,阿瑟出声,“子佳,一切条件都讲好,一走了之岂非太过可惜。”
子佳叹口气,“这是张天和给他未婚妻的条件,我无福消受。”
阿瑟试探问:“子佳,能否将错就错?”
子佳一愕,“不,我做不到。”
“子佳,似这般优差,千载难逢。”
子佳亦自嘲,“真可惜,是不是?”
“不过,子佳,我佩服你的情操。”
“我实在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我会替你写一个极好的推荐书。”
“谢谢你。”其实这几年来她表现平平。
案头有一份西报,子佳笑笑说:“如果没有什么事,我想开始看聘人广告。”
阿瑟尚有疑问:“张天和的确同我说,他是你未婚夫,何故?”
子佳只得说:“惟一的解释是他爱上了我。”
阿瑟说:“我记得有一轮他爱了风帆,曾跟我学习,日日苦练。”
“热度持续了多久?”
“三个星期。”
子佳觉得她的抉择完全正确。
“子佳,我知道有一份工作很适合你。”
子佳举起双手,“我自己会设法,我不想再与张氏有任何纠葛。”
“子佳,你真有骨气。”
这英国人对她赞不绝口,真令她讶异,大概是提防日后曾子佳回心转意,保不定回来做老板娘吧。
“我在这里已经没有事了。”
阿瑟与她握手,“祝你好运。”
“我很需要运气,谢谢你。”
“子佳,海阔天空,似你这般人才,何愁找不到好工作。”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到这个时候,子佳开始觉得阿瑟是真正欣赏她,她满脸微笑,送他出去。
未婚妻!
与车蓉蓉享受同等待遇,抑或更胜一筹,同王姨娘的福利一样,抑或人家年资略长,不能相提并论?
曾子佳摇头晃脑,她有她的头巾气,这个时候她才觉得张家人事喂琐。
子佳又得联络摩登荐人馆。
幸亏这五光十色的都会是劳方天堂,不愁没有空缺,一旦解决了燃眉之急,日后容易翻身。
三天之内必有消息。
因为一早准备搬家,家里已堆满瓦通纸箱,子佳叹口气,可需要把杂物重新取出吗?
有人轻轻按一下门铃。
子佳抬起头,这会是谁?
新同事还没联络上,旧同事又止忙,这上下有谁会来打扰她?
门一打开。门外站着王景霞女士。
子佳连忙招呼,“请进请迸。”
一个人养尊处优是看得出的,只见王女士她穿一套珠灰色剪裁优美的西服,皮鞋手袋全是最新款式,衬得恰到好处,脸上化妆光致,耳珠上闪闪生光是一副镶钻的蛋白石耳环。
穿与戴都十分考究,恰如其分,生活得好连闲人看着都觉舒服,奇%^書*(网!&*收集整理忖些代价也诚属应分。
子佳为她斟上香茗。
王女士并没有立刻说出来意,只是一边微微笑一边呷茶。
子佳见过差不多年纪的家庭主妇,环境并无窘逼,却一早放弃妆扮,头发皮肤衣着言语姿势都日趋粗糙,但求舒适,保不定还取出一支香烟点上深深吸一口,像是没有明天的样子。
半晌,子佳才说:“这茶不好,有色无味。”
“不必太过考究,日常喝就很好。”
子佳感喟道:“百物腾贵,生活质素一日比一日粗糙。”
“你不算啦,子佳,再仔细变钻牛角尖,更无时间办正经事,正是光是研究什么花插什么水晶瓶子已够消耗一生。”
子佳甚有共鸣,“真是,渐渐只买一只华德福圆缸,专插玫瑰拉倒。”
“我也奇怪,怎么小圆缸插玫瑰会比只瓶子好看。”
子佳笑,“因为水彩画中所有玫瑰花都插在圆缸中。”
“嗳,果然是。”
“但是,你这次来,不是与我谈这些的吧。”
王姨娘笑了,“不,的确不是,但我能与你说一人。”
“那是因为你见多识广,品味奇佳。”
王姨娘笑吟吟,“子佳我还以为那是你。”
“蓉蓉好吗?”
“刚亮相,已经收到许多影迷信。”
“那多好。”
“日夜班连着拍,赶复活节档期,据导演说,演技还生硬,不过扮相一流,还有,专业精神甚佳,化好妆一等三五个小时亦无怨言。”
子佳点点头。
“从前灿跳跳的一个女孩子,现在精神奕奕,子佳,这都是你的功劳。”
“这全是她自己争气。”
“你启发了她也是事实,不过,子佳你自己呢?”
“我?”子佳不打算讲俏皮话了,“我继续浪荡江湖。”
“天和说你与他闹僵了。”
“他如果打算追求我,最先通知的人应该是我。”
王姨娘又说,“你这个人,到了今天还计较这种细节,你管他耍什么把戏,问题是,你愿不愿意呢?”
“不,我不愿意。”
“子佳,别争一时意气。”
“我气足一日早已气完,不,我的头脑清醒。”
“我这个说客再讲下去亦徒劳无功?”
子佳温和他说,“我们谈别的吧。”
姨娘纳罕,“你为何不喜欢天和?”
子佳笑不可抑,“相信我,张天和并非城内最可爱最能干的男子。”
王景霞半晌才说:“真羡慕你们选择良多。”
“倒不见得那么多姿多彩,不幸他实在不是我这杯茶。”
“不幸?”
“当然,如果是,明日起就不必搏杀矣,借一借力,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明知如此,为什么还要强头倔脑孤身上路?”
“我自知不是驯服的宠物。”
王景霞一怔,隔一会子,才缓缓说:“这分明是在形容我。”
子佳连忙说:“你千万不要多心,我相信你有你的苦衷,每人个案不一样,早十多二十年,女性社会远逊今日,也没有什么理想差使。”
“时代是真的进步了。”
“是呀,”子佳笑,“越是文明,女性地位越高,落后地区最践踏妇孺,还有,最蹩脚的男人才轻蔑女性,有修养学问的男子往往尊重女性。”
“你看你多豁达自在。”
子佳笑,“我的自信心一向澎湃汹涌,充塞宇宙,一直为亲友讥笑。”
“这份自信影响了蓉蓉,也感染了我。”
子佳说:“来,我们去喝下午茶。”
“子佳,天和并非存心愚弄你。”
“我知道,他一生人从来没有在任何时间存过什么心。”
玉景霞啼笑皆非,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子佳说得再正确没有。
“子佳,我有一个好去处,我们去探班,看拍戏。”
子佳摇摇头,“还是制片身分,你但去无妨,我是外人,不甚方便,拍戏其实是天下最严谨工作之一,探班这件事一会骚扰导演心绪,二会影响演员情绪,试想想,一班生人硬是到我办公室来看我处理文件,那多尴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工景霞有顿悟,“噫,有大太团叫我带她们进片场,那该不该答应?”
子佳笑,“我不知道。”
王景霞说:“多谢指教,多谢指教。”
“天真与天爱呢?”
“到旧金山见他们父亲去了。”
“他们真是可爱出众。”
王景霞唏嘘,“能不懂事吗,他俩一早知道身为母亲的保山,有什么差池,大家一起垮。”
隐隐道出背后辛酸,子佳不想触及人家私事,故顾左右而言他:“天和托你做和事佬?”
“子佳,我叫他负荆请罪可好?”
“不不不,”子佳摆手,“我一万年都不想再见他。”深深叹口气,“他给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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