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步曲》第17章


子峻见这人谈吐不俗,颇有来历,但每次见面都匆匆来去,无法深谈,颇觉遗憾。
他们一伙人,沿着暗巷混在救火的人当中,悄悄躲过官兵,好不容易才由僻静的后门进到任府。
这奇特的一晚,任府的人自然都是醒着的,包括茉儿,皆集中在大厅,讨论这场宫廷大火。
子峻将狄岸安置在最安全的书房内,命任良守着,再回到大厅探视因慌张而不能入睡的家人。
“子峻,你不是在翰林院当差,怎么回来了?”徐氏一见儿子就问。
茉儿望着丈夫,见他神情有些狼狈,衣服头发微乱!不像去办公的人,倒彷佛在逃难,她强忍着要替他整衣带的冲动。
“半夜失火,人都各自散去,我还守什么?反正天也快亮了。”子峻环视一周,到茉儿时停了一会儿,又转向母亲,“咦!爹呢?”
“出了这种大事,你爹他们六部的尚书和侍郎全要入宫恭请圣安,连里面的棉袍都来不及穿,希望这寒气别冻得你爹骨头发疼。”徐氏担忧地说。
“我看这一去,半天也回不来,待会儿我就派人去给爹送棉袍。”子峻说。
“唉!我早该想到的。”徐氏的表情有些懊恼,“但人一喊失火,我就心惶惶的,到现在还心魂未定呢!才一时疏忽掉了。”
徐氏正要起身去取袍子,突然大门有用力的碰撞声,夹杂着马蹄踏地,在这不寻常的夜里,听来更显心惊。
子峻穿过庭院,几个仆人拿着火把跟随在后。
“开门,是锦衣卫!”外面的人极不耐烦地叫道。
子峻板着脸,镇静地拔了门闩,只见门外有十几匹大马,嚣张跋扈的卫士们充满肃杀之气。为首的知事一见到子峻,语气立刻转为平和地说:“任公子,对不起,有公事在身,必须打扰地搜索贵府,以免有逃犯藏匿其间。”
“我刚刚和老仆前后都看过了,并没有什么逃犯,你就不必费心忙这一趟了。”子峻严肃地说。
“不费心,这是职责所在,非做不可!”知事坚持着,手一挥,就要手下们立即行动。
“不是我故意刁难,只是家母刚受了惊吓,各位若再一搜,恐怕她老人家会受不起……”子峻挡在门口,执意不肯让步。
“任公子,受得起与否,不干我的事。”知事高傲的回答,“反正我是奉命搜附近几户民家官宅,管他是尚书、学士的,全都要查,不能你家特别例外。”
他手再要扬,茉儿及时出现在雪地中,一反平日的娇柔,用有些威迫的口气说:“吴知事,这一夜我们都闹怕了,你就到别处搜人吧!”
吴知事被点出了姓氏,人立刻矮了一截,笑嘻嘻地说:“二小姐,我不搜不行……”
“不行吗?就连我父亲、大哥来,我都不让搜,你的架子倒比他们还大。”茉儿故意又说:“好吧!要搜就搜,明天我就去问我父亲,你领了什么令牌,倒搜起严家人来了?”
吴知事一听,帽子差点被吓掉。朝廷里谁都可以得罪,只有严家,连仆人都不能惹,何况一个小姐呢?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忙说:“好、好,既然二小姐怕吵,我们就立刻离开,但我们仍会在左右巡视,以保护大家的安全。”
老仆关上大门后,子峻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视线对上了茉儿。
她的脸上隐隐有一抹笑,这是她第一次体会权力的滋味,虽仅仅是赶退锦衣卫,但只要他能顺心,她也就开心快乐。
他多少应该明白,娶她,并不是那么坏的事了吧!
可子峻显露出来的却不是感激,他冷酷的表情冻结了她的笑,说道:“果然是严家女儿,不失严家作风!但我不喜欢,任家最不容仗势欺人的行为,你在任家的一天,就不许把那些招权纳贿的恶习带过来!”
“我……我没有!”茉儿的脸涨得通红,“我只想帮你赶走锦衣卫,这不正是你要的吗?”
“赶走锦衣卫我自己会。”子峻自己也不懂胸中的气是打哪儿来的,“记住,我不需要严家一丝一毫的帮忙。”
他走后,茉儿在雪地里发抖,感到一股寒心。他老是在否决她,每每怒谤严家一次,就等于是怒谤她,她能承受多久?
为什么不把她看成单纯的茉儿?她很努力地想当任家人,他却老要将她推回严家,彷佛她做什么都是错的。
他对她真没有一点夫妻情义吗?一切都是徒劳吗?
子峻走回书房时,心情仍无法平复,说不在乎她,但她的一言一行,偏偏能轻易地让他陷入混乱中。
交代任良把关后,就着烛光,他和狄岸仔细的评估局面。
“任兄是为我铤而走险了,万一方才锦衣卫真的冲进来,我们一个都逃不掉,只有死路一条。”狄岸说。
“锦衣卫还奈何不了我。”子峻笃定地道,“只是,此地也非久留之处,谏臣已安排好出城路线,你愈快走愈好。”
“任兄的侠义之心,我水铭在心,两次际会,也算有缘。”狄岸笑说。
“希望还有第三次,但不知是什么情况。”子峻的神情中带着一丝苦涩。
狄岸微微一笑,指指案头,那儿正摊开着“子峻庚申年淳化遇茉儿”的画,“如果我没记错,这茉儿就是那位船上的姑娘,是不是?”
“狄岸兄不仅记性好,眼力也好。”子峻说。
“观画思人,想必也是萍水相逢了?”狄岸问。
子峻一愣,但太多事非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解释的,他只能回答说:“淳化的茉儿,确实是一场秋去无痕的梦。”
“有梦也不错,有些人连作梦的权利也没有。”狄岸似有所感地说。
子峻向来豪情任侠,一贯的心胸大度,知道狄岸是历过沧桑之人,但对方不提身世,他也不会追问,甚至不确定姓名的真假,反而维持两人间一种纯义气的交情。
今夜不能住在书房,子峻只好走向客厢,脑海里浮现刚刚茉儿困窘委屈的神情。或许他是太过分了,他可以对个外人,如狄岸,谈肝胆相照,为何对已成妻子的茉儿却要存心计较?
想想,她也是可悲的,任家藏匿着严家的敌人,她却阴错阳差地保护了敌人的安全,而在众人都反她的环境里,她依然要讨好他,而他还能给她更多的打击吗?
自脚底窜起一阵冰冷,碎雪入鞋,他才发现自己站在茉儿的院落中,这本来应是他的居所呵!
他又往前踏一步,瓦檐上的一大块雪突然坠下,压断几根枝桠,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青开窗想瞧个究竟,一看见他,忍不住惊呼,“是姑爷!”
里头正在哭泣的茉儿,顾不得眼眶红,衣裳单薄,碎步跑到回廊上,在黑暗中,和他愣愣地相对,除了他,脑海中完全放不下任何东西。
他来做什么呢?
“我是来道谢的。”他像回答她的心思说:“谢谢你刚才替我及任家解围。”
两句话,就短短的两句话,让茉儿觉得心好酸,泪水立刻涌出,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他不多停留一刻,转身就走,终究,又只剩雪夜凄清的空白。
“就这样走了。真是莫名其妙!”小青叨念着,“小姐,你日盼夜盼,姑爷来了,你为什么不留住他呢?”
茉儿静静地回房,泪眼中,隐约有情不自禁的笑容。
“一会哭、一会笑,真会搞疯人!”小青跺跺脚说:“我就看不惯姑爷那臭硬德行,可你们又偏不让我回去报告老爷,否则,老爷一出面,他敢这样嚣张吗?”
“小青,你若是回去胡说八道,以后就别跟我了!”茉儿忙历声警告道。
“你别瞎操心,小姐和姑爷的事,呃……个中滋味只有他门自己明白。”小萍对小青说:“姑爷今夜的月下探访,是个好兆头喔!”
小青白了小萍一眼!“你又懂什么。难不成你也和那个笨任良常在月下探访吗?”
小萍倏地两颊通红,只有紧紧地闭上嘴巴。
茉儿没听进她们争执的内容。总是这样,当她灰心时,子峻的一两个举动,若无情又似有情的态度,常让她静下的心又起波澜,所以,她才能傻傻地等,等待那最初的梦想和爱。
他说谢谢……他终究明白她的心了,是不是?
第六章气数将尽
惆怅晓莺残月,
相别,
从此隔音尘。
如今俱是异乡人,
相见更无因!
——韦庄荷叶杯
虽历经一场大火,宫中和民间仍热热闹阔过一个年。在元宵灯节,最多的迷底是“国泰民安”四个字,就如此,万邦无事、海内升平地进入了嘉庆四十一年。
但对严嵩而言,这并不是一个幸运年。
放完假,回到直庐,就觉四周笼罩上一层乌云,气氛十分低迷。
直庐是皇上特赏给严嵩的办公地点,就位于皇上居住的的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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